可还是晚了,大概是抽泣间吸入了窗边溜进来的晚风,崔稚晚开始止不住的呃逆(打嗝)。 一切错乱繁杂、难忍难言的情绪因这个意料之外的插曲,顷刻间散个干净。 她坐在窗沿上,眼睛还是红红的,既尴尬又委屈地催促他:“你快想……呃……办法。” 李暻将她抱了下来,便张口想唤人进来,崔稚晚正好嗝意翻涌,匆忙间只能抬手捂住他的嘴,而后才说:“呃……不要……呃……丢脸死了。” 不知她说的是「哭过」,还是旁的,李暻自觉理解为是因为「呃逆」。 于是,他不由分说的将她拦腰抱起,朝着书房外走去。 崔稚晚当然不肯,挣扎着不停锤他,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片刻后,她的耳边便想起了推门的声音。 为了多少不要太失礼仪,崔稚晚只得放弃挣扎。 就在这时,李暻忽然将她整个人压在半开的门旁,先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又趁着她低声惊呼,迅速窜进了唇齿内攻城略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出乎意料,崔稚晚都没来得及反抗,很快便已晕头转向,即便等到他退开时,她还有些呆呆愣愣。 “好了没?”李暻在她耳边,低声笑着询问:“听说呃逆的话,吓到便能好。” 崔稚晚不确定自己好还是没好,她只是在想,要不是指尖还麻着,自己许会暴露本性,一时冲动,揍他也不一定。
第34章 卅肆 因崔稚晚被确确实实的吓到,不仅哭的眼皮泛红,而且自走出书房,便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以至于李暻尚未来得及将本打算要提的一件事儿问出口。 去岁末,他曾在她的床头翻看过一册蝴蝶装的游记。 书中的内容乃是一支商队中的某个人记录下的从长安一路西行的见闻。 从风土人情到沿街商铺,细细碎碎的写了许多,文章不算精妙,但常常能读到一些让有过同样经历的人不由会心一笑的别致心思。 从书脊和页边,李暻瞧出了时常翻阅的痕迹,但那日之前,他又似乎从未在崔稚晚身旁看见过。 太子殿下当时未曾多想,左右睡不着,在等待她晨起的间隙里实在闲着没事,他便将这本不算厚的小册子通览了一遍。 也就是说,李暻其实是在崔稚晚醒来后,故意岔开话题,又假装无意将书册收回,却下意识的放在了离自己最远的角落,还故意压了一角在枕下,才开始心中生疑的。 疑问有三。 其一,在长安城书行抄书匠中普遍流行的板正字体间,书中某一页突兀的出现过几行锋芒毕露的行书。用笔硬朗劲挺,似是刀刃凌空剔出,能看出定是从小下了极大的苦功临王逸少。 偏巧,据他所知,崔稚晚承袭其父崔方礼的偏好,自幼便开始摹习二王,小小年纪便已写的很是不错。 为解此疑惑,他便随口暗示薛玉珂借口请教,试了她一番。 果然,崔稚晚立刻猜到他这个背后指使之人。 于是,一手「何如帖」写的空有其表,内里却毫无精神,显然是怕他察觉出异常,而故意藏拙。 如此隐瞒,李暻不得不怀疑,那小册子的「作者」就在他的身边。 退一万步,即便文章不是崔稚晚写的,她最起码也是因颇喜欢书中内容,所以才自己抄录了一册」。 其二,书中以州县划分章节,其中,崔稚晚在伊州、沙洲、庭州、西州等数个隶属河西道的州县旁,都标了一朵五瓣红色小花。 兴许是因为写作者的偏爱,书中涉及河西道的不少城镇,无论是丰富性,还是趣味性,都远超其他。 所以,她特别的标记,也勉强可以用「格外感兴趣」敷衍过去。 其三,整册书中,不少章节、段落之间出现过意义不明、行数不等的空白,被崔稚晚标红过的那几部分尤甚。 这与大多数书行发行的普通书册那工整有序却文字密布的抄录,有着十分明显的差异。 但那几行王逸少笔法,既然已证明崔稚晚手中的这册游记绝非市面上买来的,而是她自己的手抄本。 而每一个人在书写时,都免不得流露出自己的习惯。 那么,在每一段意图表达完整后,留上些许空白,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的必要。 因此,第一次见到此书后,李暻虽心中有过怀疑,但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与就此同崔稚晚深究下去。 但,这一切在能够书写出隐形文字的木橼汁液出现后,便大不相同了。 太子殿下几乎在想起太子妃曾在东宫中用这方法写字的同时,便开始好奇那本「西行游记」中的许许多多的空白,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只是,因一个关于「呃逆」的传言,他已将她逗过了头,惹得崔稚晚咬牙切齿了大半天。 若是此时,他再不合时宜的去揭开另一件可能让她耳根发烧的往事,只怕她会当场变作被惹急的兔子。 咬他两口倒是其次,若是她在过后十天半月皆端着稳重贤淑的大度模样,一本正经的「殿下」长「殿下」短,李暻可受不了。 于是,他只得暂时作罢。 隔了几日,宫中宴席后,恰有圣人亲自督酿的马奶葡萄酒端出。 酒色嫩绿,芳香酷烈,味若醍醐。 李暻饮了数口后,忽问身旁的崔稚晚:“稚娘可知,这酒怎么来的?” 她当然知道。 景隆十三年,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方纪侯将军率兵击灭高昌。 借此机缘,圣人将马乳葡萄引进宫中,在内苑种植培育。 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酿酒的配方。 而此刻,他们所饮的葡萄酒,便是圣人在原方基础上,多次调整尝试,才研究出来的更适合梁人口味的新酒。 可崔稚晚却将手中金杯放下,绷着脸孔,木木的回了句:“不知。” 语气中,满满都是因他明知故问而骤然迸裂出的掺杂着羞涩的怒意。 “哦?”李暻故作诧异,而后笑道:“那定是稚娘未将书册看仔细,孤记得你那本「西行游记」里,分明记录过此事。” 自「木橼汁液」的秘密被裴继衍亲手在大理寺公堂众目睽睽之下揭露起,崔稚晚几乎日日都在等着李暻提起此事。 她虽不知那日晨间,他到底将那册书看了多少,但以太子殿下的细腻心思,绝无可能不去注意段落间突兀的空白。 一颗心就这样悬了许多日,李暻却始终未曾说过一句,崔稚晚几乎要以为他打算放自己一马了。 谁知今日宴后,侍女们端上的偏偏是壶马奶葡萄酒。 高昌一役,太子殿下亦在军中。 李暻以此为切入点,同她细细聊聊那册游记中的诸多怪异,实在再合适不过。 于是,崔稚晚一见这酒,心中当即「咯噔」了一下。 果然,未等多久,他便连弯都懒得多拐几下,便将事情挑明。 饶是预料之中,崔稚晚却还是要嘴硬,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挖苦道:“我可没殿下这般好的记性,见过一次,便能一世难忘。” 实在太过好奇,李暻便装作没听懂她话里话外拒绝他深究的意思,偏过头靠近了一些,压沉声音同她讲: “无碍,等今日回了东宫,我陪着你再读一回,定让你日后也如我一般,将这马奶葡萄酒的来历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便听见崔稚晚低低“哼”了一声,短促的鼻音里似乎流露出了一抹得意。 看来太子妃是早就猜到这段「后话」,因此做了防备,将东西藏起来了。 李暻垂眸一瞬,才敛住了眼中的几欲溢出的笑意。 点到为止,他本就不欲在太极宫的宴席之上,同她只在言语上争个高下,一切待回了东宫再说。 太子殿下的眼角扫向被韩归真和他的小徒用一套道门秘法的话术哄的酒意正酣的圣人。 素来最擅长等待的猎人,此刻竟然被忽然冒出的毛茸茸的着急,挠的心头满是痒意。 亥时都已过了大半,这场槐序时节的家宴才终于结束。 刚出玄武门不久,李暻便故意让马儿停顿几步,等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崔稚晚纵马与他平齐时,抬手将她的马缰牵住,而后扬声吩咐东宫其他人先行。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好像被点到的「其他人」,宴席后半程无聊到昏昏欲睡的薛玉珂先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们一眼,而后便打着哈欠,踢了踢马腹,催着马儿快快走远。 同她一起被李暻无声的等待赶走的,还有东宫大半的护卫。 见众人走远,太子殿下当即翻身下马,为太子妃牵马缓行。 崔稚晚虽然练了数月,但还是辜负了李暻的孜孜教导,马术依旧十分潦草,但宫廷内苑里慢跑两步,倒也并无为难。 只是今日宴上,在与他的几句嘴上较量后,自知难逃一劫,所以负气多喝了两杯,现下脑中确实有些发昏。 她本想借着跑马,散散酒气,免得回东宫后三言两语便中了李暻的圈套。 谁知却被他立刻发现,不仅立刻跨马御缰,阻止了她的意图,如今还亲自为她牵马,以便牢牢将速度缓住。 崔稚晚撇了撇嘴,而后爬下伏于马背上,以便更靠近李暻,好让他不要错过自己的话:“阿善,你背后长了我看不见的眼睛吗?” 李暻偏头,见她眼中渐渐开始泛起星星点点的迷蒙之色,脸上亦流露出醉后的娇憨。 此前宴席之上,他不过转头同人说了几句话,回神便见她闷声急饮了两杯葡萄酒。 知这酒后劲大,李暻当即伸手扣住了她的杯子,不动声色间便让侍女换成了颜色相似的果饮子。 方才亦是怕她酒后疾跑,不甚跌下马,才立刻驻步阻她。 不过,李暻多少算是知道崔稚晚酒量真实的深浅,若说喝上两小杯便醉到这般地步,倒也远远不至于。 “脑后的眼睛是没有。”李暻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尖,打趣道:“不过,也许是生了个好鼻子,所以总能及时嗅到稚娘的小心思。” 想靠装醉躲过太子殿下问询的太子妃,委屈巴巴的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直身子。 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崔稚晚才勉强佯装出八分的「理直气壮」,大言不惭的说起谎: “之前不小心将果饮子碰翻在了那游记册子上,墨迹染成了一片,左右只是本买来打发时间的闲书,便让人扔了。” 明知李暻不会信,可那册书里隐藏的内容,她绝不肯让他看到哪怕一字一句。 于是,她打定主意信口胡诌着耍赖,料他最后也拿她没办法。 “扔了啊。”李暻也不着急,顺着她的话问:“那……稚娘扔在了何处?或者,告诉我从哪里买来的?上次我只来得及看了一半,如今想起实在心痒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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