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来时,正巧遇见青云观的道长们刚在西市东门支起摊子,要赠送来往行人驱邪的符咒。” 说完,他将黄纸从怀里掏了出来,拍在桌上,又继续说道: “他们可说了,男子怀孕,这是鬼胎。 “如今定是有妖邪入了长安城,最近的这几桩杀人案,其实都是鬼在作祟。 “吴兄,你一会儿走时,别忘了也去领一个,贴于门后,省的鬼怪夜里找上门来。” 话音落后,从各处都投来了落在桌面符咒上的视线,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客人,唯恐降妖除魔的道长们过时不候,立刻起身结账,快步朝着西市东门行去。 同一时间,万年县县衙内,停尸房。 “小人去到时,这男子的尸体就悬吊于靖恭坊马球场北侧的双层看台内的横梁之上,全身血液已被从手腕部的割开处放干,可差役们却未在案发现场找到任何一滴血。 “如郎君眼下看到的,尸体腹部鼓起,衣服遮掩之下,似女子怀胎之状。 “可事实上,乃是他死后被人剖开肚皮,硬生生塞进了许多稻草撑起后再次缝上,所造成的假象。 “小人以为,故意做出此种死状,绝非单纯只为了作恶,凶手定是意有所指。” 县尉高奉礼听着今日亲去靖恭坊马场收尸的捕盗小吏刘贺的回禀,脸色越发暗沉。 这已经是从六月下旬至今,发生的第三起诡异非常的命案。 第一起命案,发生在六月二十五日的永崇坊。 死者是一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次日清早被发现时,她正吊在南侧坊门附近的一处废弃院落里的一棵榆树上。 尸体被挖眼割舌,却无任何血迹残留在脸上。 高奉礼本怀疑是凶手为她清理过面部,后来,由仵作验尸才发现,死因为手腕处被利器割开,血流尽而亡,眼舌乃是死后才被挖割。 奇怪的是,搜遍整个现场所有角落,都未找到一滴血。 第二起命案,发生在六月三十日的升道坊。 死者亦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娘子,被发现时,躺在坊内西南角的一棵梧桐树下。 与前一案不同的是,案发之时,赶巧有一伙儿喝醉了酒跑出来,半夜在坊内结伴游走胡闹的泼皮路过,惊动了原本正在挖洞打算埋尸的凶手。 大概是怕被发现,他只得草草将尸首扔进浅浅的坑中,用泥土随意掩盖,便匆忙逃走。 不多时,尸体被醉汉们发现,惨叫声引来了正在巡街的差役。 经仵作验尸,发现死者周身遍布多处鞭痕、烙印和拳脚伤,显然在死前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最终的死因虽同前案一样,依旧是血流尽而亡,可两者的伤口却完全不同。 这一次,死者并非被割腕放血,而是被一剑贯喉,且现场的周边有大量喷溅式血痕,尸体身下的泥土中更是被血液渗透。 因案发现场和尸体呈现有太多不同,虽两案皆可怖非常,但此前并未被并作一案调查。 谁曾想到,这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还未来得及移到城外的义庄,五日后,靖恭坊再次发生命案。 而此案中,凶手对尸体的处理,与此前发生的第一案惊人相似。 这使得高奉礼不得不开始思考,三起案件是否为同一个凶手所为。 其一,命案每隔五日发生一次,定然不会是巧合。 其二,前后两起案件,死者皆被悬挂起来,无论是吊在树上,还是横梁上,皆与「木」有关。而中间这起,尸体本来应是要埋在地下,所以可算作「土」。 且如此抛尸,是否是在应和「天」和「地」的意象? 其三,三个死者中,第一起和第三起,皆是提前被割腕放干了血,所以现场却找不到血迹。而第二起,却用贯喉的办法,显然是故意让血痕染遍事发地。 如此极端的两个不同,却好似将要形成有规律的循环,难道不是恰恰证明此乃凶手故意为之。 换而言之,凶手「精心设计」了每一次的杀人与抛尸。 现下,高奉礼与刘贺有同样的感觉,凶手绝对并非在单纯作恶,他做这一切,一定是有所图谋。 但这图谋究竟会是什么呢? 前两个死者身份成迷,挖不出更深的东西,如今只能期待能从第三个尸体上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 恰好,此案的抛尸地乃是贵人们常去的马球场。 那里的防守应是不至于虚空至此,竟能让人半夜三更潜入场内布置,却不惊动任何守卫,甚至直到第二日一早,尸体才被发现。 想及此,高奉礼问道:“靖恭坊的球场又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市井寻常之地,怎么会任人自由进出?或者说,是有人在监守自盗?” “虽也有这种可能,不过,高县尉来咱们衙门不到一年,应是不知,”刘贺面露难色,道: “长夏时节的马球场鲜少有贵人光顾,因此留驻下来护场的侍从便少了许多,特别是到了夜间。 “所以,每到此时,这片球场便会交给咱们县衙的差役来巡卫,亦会有与之相应的补贴。 “只是那场地又大又空,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盯上的东西,下面的人兴许是有些疲懒,便没看的太仔细。” 问题出现在了自己人身上,高奉礼一时说不出话来。 “郎君,此事闹得人心惶惶,现下既然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连续作案,不如,咱们报给上面来处理。” 刘贺凑近了些,小声建议道:“大理寺的裴少卿不是最擅长破这些悬案。” “我托人问过了,裴少卿如今去了燕州办案,如今人不在长安。”高奉礼眉头紧锁,没好气的说: “更何况,如今三起命案都发生在咱们万年县管辖范围内。周县令怎样处事,你又不是不知,我又有什么能耐去劝他将事情捅到大理寺,「劳烦上官」。” 同一日,申时几乎接近尾声时。 平康坊内一处宅院,莺歌燕舞戛然而止。 “什么!昨日死在靖恭坊的那个……是程伍?!”程英将怀中妓子推开,对着一众莺莺燕燕狠厉的骂了声「滚」,而后一把拽过前来禀报的仆从的衣领,满是戾气的问道:“谁说的?” “有人认出他是郎君你身边平日里常常跟随的人,衙门的人便找到了府上。”仆从唯唯诺诺的说:“大娘子这才让小的来寻郎君。” 程英将他推开,一口将杯中的酒水全部饮尽,而后将银杯砸在了不远处的画着春宫的屏风之上,沉声问:“阿耶知道了吗?” “大家翁这几日都在城外的军营中,还没回来过。”仆从爬伏地上,回话时浑身都在颤。 听完这话,程英心中方才冒出的点点恐惧,却在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哼笑一声,满脸无所谓的起身,抬脚踹向跪爬在一旁的仆从:“还不赶紧去备马,别耽误了郎君去衙门的戏耍那群废物。”
第38章 卅捌 景隆二十一年,二月初五。 不知道平昌公主已安排好一切,只待他归来「杀死」自己的程英照例在巳时初刻离开曹国公府,开始游走在长安城闹市,或斗鸡走狗,或寻花问柳。 可一整天下来,他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每月,程英都要从上清宫道长韩归真那里高价购买一瓶丹药,内有五颗黄豆大小的仙丸,服之不仅疲累俱消,更可感受到极度的兴奋和欣快。 那种飘飘然的酣畅淋漓,说是如入神境也不算过分。 韩道长解释,之所以会产生如此轻妙痛快的感觉,正是因为服药后,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鬼魅邪气被丹药中更为霸道的血煞之相镇压住了。 程英这才知道,他与韩归真的相见并非偶然,而是他算出了自己因恶鬼缠身,不日便将离世,因此刻意前来相救。 不过,这药本来不需要常服,只可惜他手中杀戮不断,如此才产生了依赖。 换而言之,韩道长所给的丹药乃是为了「治病」,本应最长间隔六日服一次,可整个元日,因贪图「畅快」之感,程英一时没控制住,下旬刚过三日,便已将五颗丹药全部用尽。 瘾性难消,这剩余的十来日,他只觉得头脑发昏,平日里再让人起兴的玩意,都变得索然无味。 整个人浑浑噩噩不说,心头更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一会儿痒,一会儿疼,简直日日都在受折磨。 要不是惧怕惹怒现今如日中天,几乎要被尊为「国师」的韩道长,程英恨不得带人冲进上清宫里,逼迫他立刻为自己炼制新丹药。 好在,最艰难的药瘾总算熬了过去,今日酉时一刻,便又是他与韩归真相约的交易时间。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迫不及待的程英便已出现在了东市的长丰茶舍。 可未曾料到,眼见着酉时已尽尾声,暮鼓几乎要开始响起,韩归真还是没有任何要现身的迹象。 近一个时辰的等待,这几乎已经是向来被人候着的程五郎能够忍耐的极限。 正在他勃然大怒,将要拍案而起之时,一个穿着道袍的十四、五岁上下的小郎君出现在了茶舍门口。 程英认得他,此人名叫韩宝君,乃是韩归真的徒弟,自小便跟在他身边。 头一回介绍时,韩道长好似说过,他当时算出此人乃是什么什么天君转世,来人间历劫的,所以特地交代他,需要「敬之」。 为了压制笼罩着自己的血煞之气,买到那瓶别处都找不到的仙丹,程五郎当即笑着点头说「好」,甚至还立刻起身叉手见礼。 可其实,早在第一次打眼时,他便十分厌烦这小道君始终微扬的下巴,和面上挂着那副自傲模样,好像谁都要奉承着他一样。 韩道长起势后,此人陪着进了数回太极宫,伶牙俐齿更是博得了圣人的夸赞,今日再见脸上流露出的旁人都比他低一等的神态更加明显。 虽是不喜,可眼下情况不同。 一心求药的程英当即将漫长等待中的僵硬缓和成了笑脸,迎上前问:“小仙君,可是韩道长让你送药给我?” “太极宫急召,师父今日来不了了,丹药只能能改日再交予郎君。”韩宝君见他靠近,竟后退躲开两步,而后才摇了摇头,继续道: “郎君所服用的那种丹药,乃是师父消耗不少心力炼制的「秘药」,看似小小一粒,可其中碾压恶鬼的力道却十分霸道,因此,师父不允许我碰触。” 说完,他脸上立刻流露出些许不自在,心中怕本对自己颇为不屑的程英暗地里更加嘲笑他道行不够,一时沉不住气,又再次开口,故作桀骜的说: “更何况,郎君知道的,我生来就有仙气护体,而那丹药用的乃是以恶制恶的法子。若是我碰到,不仅有可能会消弭掉一定的药性,要是万一破坏了我的仙体,可就大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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