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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千川大脑一片空白，随着瞳孔变回正常的色彩，刚才的气势如同退潮一般迅速消失了。恨不得重新躲进口罩的掩盖下，把自己紧紧地藏起来。 异类往往不被人所接受，而且明显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的异类，更是难以为世间所容。 江千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投下扇形的影子，静静地等待秦远安的反应。 就像是死刑犯等待法官的宣判，等待绞索架上的绳子落下。 实验室突然安静，压抑的寂静逐渐渲染开，每多一分钟，江千川就像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咳，那个，大……”想起江千川之前的要求，秦远安改了个称呼，“千川，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不是算完成了？” 原本今天的任务就是安抚躁动的人鱼，让它平静下来。现在人鱼已经躲到了角落里，完全不敢往这边靠近，这也算是“安静下来”了吧？ 虽然“安抚”人鱼的方式和预想有些不同，不过也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任务，秦远安开始盘算着下班离开的事情。 江千川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听从秦远安的安排。 “对于……刚才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递过来的平板询问道。 明明个头比秦远安高出许多，站在旁边能完全把秦远安的身体罩在他的影子里，现在却乖巧地低着脑袋不说话，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仿佛刚才把躁动的人鱼逼得躲起来的人不是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虽然他原本话就不多。 这前后的反差着实是太大，看得秦远安啧啧称奇。 过了一会儿，秦远安才慢吞吞地拿过平板，学着江千川在上面开始打字回复。 高大的男人弯着身体，安静地等待最后的判决。 “嗯，我的想法是，眼睛的颜色挺好看的。” 看清楚平板上的字迹，江千川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一张眉眼弯弯、毫无排斥之意的脸庞。 江千川眼睛死死地盯着秦远安，试图从面上捕捉出她真实的想法。 但是弯起来的眉毛、盛满了笑意的眼睛、放松的神情，无不说明秦远安是从心里不在意这件事。 秦远安凑过来，她的面容仿佛会发光一样照亮了实验室周围的黑暗。 明明她只是张嘴做口型，江千川却仿佛听见了秦远安的声音。 “是很漂亮的眼睛，我很喜欢。”
第86章 奇怪的同事（十四） ◎异类◎ 人类的眼睛或许是浅蓝色, 或许是深黑色，圆润的轮廓看上去无害而柔和。只有凶猛的、残忍的兽类的眼睛瞳孔才会像是狭长的裂缝，中间缓缓裂开, 渗出浓郁的色彩。 不同于人类的眼睛能表达多种情绪，野兽的眼睛大多只有一个用途, 狭长的竖瞳恐吓威胁敌人、摄住弱小的被捕食者。 而越是强大的捕食者, 越是没有生物敢于观察它的眼睛, 在感知到它的气息时，胆小的生物就会四处逃走。 “很漂亮的眼睛”, 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誉；“我很喜欢”, 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情感。 江千川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竞争激烈的自然界中, 捕食者如果有一瞬间的失误，就足够被竞争者立刻撕碎，变成食物消失在其他捕食者的消化系统中。 虽然秦远安并没有吃了他，也不会吃了他, 江千川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 想要让自己的身体被秦远安就此吞噬的欲望。 哪怕成为食物的残渣、成为身体的养分也好，至少能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永远地陪伴在她身边。 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身份在一瞬间对调, 狩猎者心甘情愿成为猎物。 异色的竖瞳从眼白处开始融化，几乎要化为液体, 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渴望。 对于身后江千川的反应，秦远安一无所知，她低着头继续记录人鱼的情况。 玻璃那边, 察觉到讨厌的家伙身上越发浓郁越发可怕的气息, 人鱼害怕地躲在远处的角落里, 把自己的身形缩到最小，鳞片根根竖起，鳞片像是刺猬一样变成尖刺保护自己。 …… 天气逐渐变冷，实验室内的温度一如既往，甚至由于求偶期带来的躁动，实验室内的温度无形中似乎上升了一些。 正式进入求偶期之后，人鱼的变化越来越明显，鳞片颜色越来越艳丽，尾巴从一开始的银白色，过渡成粉蓝相互交织的颜色。 诱惑的粉色、纯真的蓝色，是少女的幻想中最美丽的颜色应该有的模样，编织出美丽而危险的梦境。 尤其是实验室中，各种好条件供着人鱼，力求让它各个方面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这种时期人鱼的模样更加接近童话中的形象，美丽而精致，难怪许多人会心甘情愿被蛊惑。 可惜无论人鱼释放出多么大的魅力都没有效果，它平时主要遇到的两个生物，其中秦远安仅仅停留在欣赏的范围，完全不理解更深层的含义。 至于江千川，男人眼神冷漠地看着玻璃那边人鱼晃动的尾巴，低头记录：“这几日进食量增加了23%，体重增加了1.3%，之后三天减少鱼类的供应，增加营养剂的摄入。” 看了一下正在悄悄地举着尾巴打招呼的人鱼，秦远安眼神怜悯。 傻孩子，现在还在玩呢，之后几天就惨了。 看中的小人身边一直跟着那个讨厌的家伙，人鱼敢怒不敢言。被江千川全面压制后，人鱼不敢再有过于嚣张的动作，顶多是悄悄用漂亮的大尾巴勾引小人。 单纯的人鱼并不知道，在残忍的自然界中，为了争夺伴偶，有的生物除了会使用暴力威胁竞争者，也会在暗地里下绊子。 …… 受到人鱼的求偶期的影响，也激起了江千川身体的本能，理智逐渐被生物独占伴偶的本能掌控。 身体的那种饥饿越来越难以控制。江千川发现自己开始更长时间地注视秦远安，相比于之前的内敛，眼神更加炙热，一副恨不得吞噬对方或者被对方吞噬的姿态。 周围的工作人员默默地离远了些，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让秦远安抬头，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看，正对对上江千川黝黑的竖瞳，奇异的色彩在其中流动，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漆黑的色彩如同深渊中泄露出的黑泥，察觉到秦远安的注视，黑色兴奋起来，不断滚动，仿佛拉着秦远安合为一体才会安静下来。 认真来说，这种形态的眼睛确实不符合人类的审美，即使是非人生物的狂热崇拜者都要思考一二。 不过秦远安表情相当平静，神色如常地和江千川继续讨论工作。和之前没有发现江千川的异常相比，秦远安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偶尔江千川眼睛的变化太过明显了，连口罩都遮掩不住。 秦远安凑过来，眯着眼睛小声提醒道：“小心点，别吓到别人了。” 语气温和，语调平静。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什么非人异类，而是正在和小伙伴小声讨论怎么捉弄别人一样。 江千川逐渐回神，眼睛努力变成正常的模样，竖瞳变回圆润的模样。 秦远安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下意识夸奖道，“嗯嗯，就是这样。” 仿佛江千川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时间长了，秦远安也开始发现江千川身上奇怪的变化。 或者说，他身上的变化太过明显，秦远安已经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 尤其是只有两人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上一秒还在聊天，下一秒不知道为什么江千川的眼睛就会猛地变成竖瞳，异于常人瞳孔的颜色开始流淌，诡异无比。 江千川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在他身体的某个部分，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迸发，一种陌生的情感正在鼓动。 那股特殊的感觉太过强烈，几乎要挣脱这个躯体，从他的身体流出来一样，强烈到让江千川都有些难以控制。 放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江千川更加不喜欢说话，比之前更加孤僻了，只有秦远安能和他正常交流。 有时候，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江千川的眼睛来不及变回正常的形状，也会吓到别人。 每周开始都要调整计划，安排相关的物资采购，工作人员向江千川汇报工作时，秦远安低着头查看人鱼的肌肉情况。 “增加白条鱼的数量，更换水流……”工作人员声音一顿，猛地注意到江千川的竖瞳，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工作人员下意识退了几步，手指颤抖地指着江千川的眼睛。 “江、江千川研究员，你的，你的眼睛……” 听到别人的声音，江千川无意识地抬头看着他，竖瞳下意识地锁住躁动的弱小生物。工作人员背后突然冒出一股冷气，只觉得站也站不住。 “哎呀，吓到人了吗？看来你不适合美瞳啊。” 是秦远安的笑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带着美瞳容易把其他人吓到。” “……美瞳？”工作人员有些疑惑地顺着秦远安的话询问。 “当然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你没见过吗？现在的美瞳可逼真了，完全贴合眼球的形状，还能转动。” 秦远安解释道，“之前正好买了些新玩意，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想让江千川帮忙试试，不过看来不太合适他。” “哦哦，原来是这样。”工作人员恍然大悟，现在美瞳的形状确实多得很，四叶草心形五角星各种样式都能见到，确实是他大惊小怪了。 不过至于为何据说有洁癖的江千川研究员，他会一反常态地戴上美瞳，既然提出请求的是秦远安，这就不奇怪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声笑道，“是早上睡过头了吧，这都没看出来。” “哪里吓人了，胆子太小了吧，还没我表妹表演的装扮夸张呢。” “不得不说，确实逼真，比那些美瞳服帖多了。” “刚才是脑子迷糊了，仔细看确实能看出来和真正的眼睛不一样。”被吓到的工作人员稍微聊了几句，挽回了一下面子，便神色如常地继续汇报工作了。 不过再次面对江千川时，眼睛本能地回避了视线，身体也往后退了些。 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全都当做那个人迷糊了看错了。 刚才发生的事情，江千川尽收眼底。他很清楚，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的害怕表现，才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江千川知道，无论如何试图伪装，他和人类还是存在着不同，异类永远无法完全融入其中。 身体深处传来被小虫子咀嚼的感觉，江千川身体内部某个空洞变得越来越大。 但是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像是一直悬着的那个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沉沉地往不见底部的深处下降。 秦远安仿佛是没看见刚才那人奇怪的表现，依旧神色如常地和江千川讨论接下来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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