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冤枉。” 他语气淡淡,可是眼神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 “后世人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不等弟弟替自己辩驳,他干脆利落地一针见血:“如果那位端王的上位,是本就理所当然的。后世人绝不应该是那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曾布卡壳了,辩解的话语堵在了喉口。 “不要提太后。”曾巩很温和地解决了弟弟所有可能理论的方向:“就算有太后主政的先例,在皇位传承这样的大事面前,太后也不可能一人不按规矩独断的。” 毕竟,虽然因为宋朝皇帝的健康状态过于堪忧,太后或是皇后有时能够争取到代为执政的机会——比如刘娥——但是名义上,宋朝坚持的其实是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 “后世人说的没错,你就是在赌气。” 曾巩叹息,原本因为那一巴掌就停留在弟弟头上的手,此刻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勺。 “因为个人恩怨,你才不顾那位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的风评,就为了反对也许建议立长或立亲的章惇吧。” 他的话语分明十分平和,然而听着这话的曾布却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 “……我有这样教过你吗?” ——完了。 — 韩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庆历年间小年轻韩相公当场被这曾孙一词弄懵了。 ——怎么他曾孙还进奸臣传了呢! 他不服啊! 【而章惇,除了我们前面说的,请求废太后,掘坟砸棺这样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报复性行为以外,他还常被诟病的一个点就是他和苏轼的关系。 绍圣主政,打击旧党的时候,作为主持者的章惇对自己的昔日好友苏轼也没多客气,直接把这位曾经把臂同游但是身为旧党的老朋友送去了海南。 虽然乐天派的东坡在海南得到了自己精神上的升华,在磋磨和坎坷中成就了自己新的人生境界。然而在普世认识的境界中,流放儋州已经是奔着让苏轼死的结局去了。 苏轼又是哪怕在后世,在如今影响力都堪称巨大的文学家——章惇因此被评价薄情寡义,不念旧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章惇&苏轼:…… 后世人你这话可不经说啊! 苏轼整个人都麻了:后世人在讲司马君实贬谪打破官场底线的时候,还特意把他的名字点了出来。所以他倒不震撼于自己未来会被贬谪到儋州去,甚至不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被贬。 反正左右是新旧党争的问题,苏轼原先认为自己早就做好了任何的心理准备。 原本未来的他能够在儋州活得好好的,甚至听起来还很滋润的样子。他这次就算再去一趟,心理也不慌张——或者说,有了这么一出垫底,他觉得他不管被贬到哪里,心里都微妙地镇定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自己曾经的好朋友未来对他下了手啊!他不能接受啊! 而章惇也是迷糊的,这个虽然事业正值平步青云,然而对于苏轼这个才华横溢的友人,就算政见不同,也自觉不会因此疏远对方,更别提落井下石了。 他章子厚向来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从不搞弯弯绕绕! 于是他想了想,走到了苏轼旁边,单刀直入:“你未来说什么混账话了?” 怎么想都应该是这家伙那张嘴搞出来的祸事! 苏轼:???? “我没有!——不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我现在怎么知道?!” 苏某人一时思维混乱百口莫辩,本来想和章惇好好掰扯掰扯的火气,因为这反打一耙都消了不少,反倒开始真的思考起来自己会不会因为新旧党争说出一些惹恼章惇的话。 额,毕竟他这张嘴,有的时候是真的很爱口嗨暴言,他自己也稍微有点数…… 【啧,只能说说这话的人要么是不了解章惇和苏轼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么就是旧党派系。 章惇要是真的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在苏轼乌台诗案爆发,宰相王珪用“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一句,指责苏轼自比蛰龙,有不臣之心的时候,他何必站出来为苏轼用诸葛亮“卧龙”之名辩驳呢? 说他是顺势而为?看大势所向神宗没有杀苏轼的意思所以帮苏轼说话? 大乐,苏轼是旧党党人好吗?反而王珪才是新党的。章惇一个新党核心力量,在新党试图弄死苏轼削弱旧党力量的时候,他站什么对立面啊? 他为什么要在下朝后还跑去帮苏轼质问人王珪“你这是要让苏氏一族灭门吗”?为什么在王珪给出“是舒亶说的”这样一个答案后,还替苏轼痛骂“舒亶的口水也是可以吃的吗”? 苏轼后来贬到黄州的时候,还给章惇写信诉苦。章惇不仅送药送物,生怕这小子被贬谪之后出什么毛病,还把自己小儿子章援送过去拜苏轼为师。 这个小儿子后来在徽宗朝的时候,因为徽宗把当时已经66岁的章惇贬为雷州司户参军而为父刺血上书鸣冤——只能说这个做法,很符合他跟着苏轼学习过的经历。 所以说可见章惇倒不是很多人因为苏轼的经历臆想出来的两面三刀的小人——和苏轼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 天才惜天才,文人爱文人。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靠幻想出来的虚假感情diss章惇。】 “——你看,所以肯定是你未来说错什么话了。” 章惇抓住了这个后世人为他说话的时机,果断地将两人反目的矛头对准了苏轼,熟练地将自己捞出浑水站在不败之地。 苏轼听着自己未来身上发生的案子,一会是心惊胆战的慌乱——他心再大,在听到有人依靠诗句文字狱污蔑他想造反的时候,那也是宽心镇定不起来的——一会是兄弟情深的感动。 所以当章惇这么一说的时候,还沉浸在对方未来竟然为了他和自己人打嘴仗,甚至连儿子都给他送过去当学生的感动中的苏轼,也就晕乎乎地走进了章惇的思路。 好像是诶,章惇本来对我这么好,突然想让我去死——难道真的是我未来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旁观了一切过程的苏辙:…… 哥,你可真是我亲哥。怎么章惇说什么你都信啊?! (痛苦扭曲) 他的嘴角忍不住有点抽动,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角。不赞同的目光冷冷地扫向已经面露笑意,笑眯眯看着苏轼思考起来的章惇,正对上对方似是有所感知,回望过来的眼神。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的短促。 【他俩闹掰并且最终反目成仇的原因挺复杂的,其中有一个因素就和我们这一趴最初提到的那个人,蔡确有关。】!
第125章 【蔡确这个人,在大众认知中声名不显。很多对宋史了解仅限于文学名人和几个出名事件主要推动者的人可能都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他在新党乃至于新旧党争的进程中,其实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人。被史书称为“常平、免役皆成其手”。 在王安石罢相,神宗因为天灾人祸加之以保守派的言论而对变法产生动摇的元丰年间,是蔡确以宰辅之位坚持住了新法的阵地。 而等到元佑初期,司马光意欲尽废新法,想把所有的过错安在王安石身上继而将神宗从指责中摘出的时候,也是蔡确站出来,将实施新法产生的一系列责任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是变法派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王安石点头。 他对于自己原定未来中被罢相位,君上动摇的命运早就有所心理准备,所以此刻丝毫不显忿怒,反倒因为后世人这样的描述,对蔡确多了几分欣慰与好感。 只有被后世人无情揭穿的神宗皇帝赵顼先生狠狠咳嗽了几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赵顼:后世人你行行好,别再破坏我和王卿之间的君臣情谊了啊! 他看着那句司马光想把锅都甩给介甫好让他“清清白白”的言论,就忍不住一阵害臊。 这哪里真的是当臣子的真情实感觉得新法就是祸患,他这个当皇帝的能不跟新法扯上关系就不扯上关系,玩的什么皇帝是不会出错,犯错了一定是手下人蛊惑的把戏啊。 他冷眼旁观着未来新党旧党党争出的那越来越激烈的火气——这很明显,是想把新法踩到泥里,把介甫平生的心血评价为一文不值,而他这个当皇帝的如果掺和进去,很多话就不好骂了啊! 所以介甫某种意义上,被他坑了一把,还替他挡了风评灾祸?! 此时正年轻着的皇帝,对脸上情绪把控的力度还没练到炉火纯青。于是青一阵白一阵,他最后讪讪然在心里哀嚎: 这把确实是我对不起王卿啊! 可是表面上的话题总得继续下去,于是僵硬着面色,赵顼的语气都晦涩极了:“天灾人祸……看来这未来的年景,不甚理想啊。” 不理想到甚至能作为旧党攻击王安石,让他心神动摇的武器了——想到这里,那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的语气,此刻却正经肃穆了起来。 而王安石正色,同样关注着这个细节中衍生出的讯息。 他的变法内容,总领其纲的思想其实就是出自《周礼》的荒政。可即便如此,变法最终还是走向了失败。 是具体做法最终出现了什么纰漏吗? 【但是从人品上来看,这家伙进奸臣传也称不上冤枉。】 新党:……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实在是让人没办法说些什么吧?! 旁边都有旧党党人微妙骄傲的眼神瞧过来了啊,他们里头怎么尽生产这些有才无德给对面送话柄的人啊! 【他刚进入仕途的时候,不过是地方一个小小的参军,就因为受贿被人检举揭发,甚至把事情捅到了当时正好巡视陕西的陕西路都转运使耳中。 最后因为仪表秀伟,谈吐不凡,成功在交谈中打动了对方,让对方认为他未来不是一般人才被放过了。】 王安石:???? 受贿?! #您的好友【王安石】收回了【称赞卡】一张# 【很讽刺的是,被人包庇过受贿罪行的蔡确,后来在王韶开拓熙河因为公费使用过多而被弹劾的时候,被王安石派出去重新审判这起案子,最后还了王韶一个清白,成功于第二年攻下了河、宕、岷、叠、洮五州,拓地两千里。】 赵顼的眼神“唰”地一下就亮起来了。 王韶他知道啊!就是那个两年前给他上了三篇《平戎策》,讲述自己将要如何解决西夏问题的官员啊!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他一个文官,说这些话会不会有点纸上谈兵的风险——尽管看完他就对对方委以重任了,但是担心忧虑也是很合理的嘛——现在看来,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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