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向来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治理部族,想着带领着周人一起提高在商人藩属国中地位的族长,因为自己的迷恋,触及到了商王的禁脔,干出了在商朝称得上僭越的举措。 如若事发,他即是倾覆之人。】 有人怒目:这是为圣贤之事,商纣无道,故而文王忍辱含垢行之。后世人怎可以罪名妄议! 有人迟疑:他们习惯用道德面貌去刻画君主,习惯用圣君无私去规框皇帝。而以个人之私情,赌上大众之性命,很难说这是他们可以认可的楷模。 而有人喟叹: 文王说到底,他也是人啊。 【他狂热,但他并不疯狂。 他冷静并清醒地认知到了这件事发会给周族带来的后果,所以他躲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靠着安放在壁龛里的油灯,席地而坐,在宁静的夜里默然宣泄着他一个人的狂热,完成着他一个人的激情和事业。 他保守得很好。 直到三千多年后的今天,窖穴中的甲骨重现天日,我们才透过历史迷雾的面纱,看见那个向来以沉稳、谦和、礼贤下士的,仿佛老好人般的和煦面容示人的明君背后,那鲜活的血肉。】 ——何苦用偶像束缚住圣人的魂灵举止。 “圣人不圣。” 李贽摇头,轻叹道。 狂生向来的豪放,此刻却也收敛了锋芒。低垂着的眉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是一丝悲悯。 狂禅虽狂,到底也带着个禅字,含着一份兼济的柔情。 ——奈何世人多崇拜。 【周昌在周原就这样平静而虔诚地生活了将近五十年:他将族长的大部分职责交给了年轻力壮的孩子们,比如长子伯邑考(他可能本名叫周邑),比如次子周发。自己一个人享受并追寻着和神灵沟通,探索世间万物通行的逻辑,摸索着他自己的一套完整而玄学的世界观。 除了对于隐秘占卜实验的过于狂热,他的生活和别的臣服于商的部族长老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并且肉眼可见的没什么突变的可能。 但是,命运的轨迹有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在黑暗地窖中出土的甲骨卜辞如是向神发问: “衣(殷)王田;至于帛;王获田?” 殷(商)王来打猎了,到了帛地,王打猎会顺利吗?】!
第149章 番外1 商周 【这位商王当然就是我们熟悉的子辛,未来的纣王帝辛。 他此番出猎抵达的帛地,现代有学者考证,认为是在今陕西省大荔县,也就是渭河和黄河的交汇处稍北。 当初他的曾祖父武乙王正是在“猎于河渭”的时候死于雷击,他此番旅程,除了行猎以外,很可能还包含了祭祀先祖的目的。 但是来都来了,帝辛的性格当中,始终保有着一种殷商之王代代相传,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狂悖桀骜。他们因为掌握着这普天下最崇高神秘的通灵之术而往往自命不凡。 这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但事实是这是一把双刃的利剑。他们会因为这样的傲慢而最终灭亡,却也能得益于这样超人的自信而成就伟业。 所以当帝辛抵达帛地的时候,他自然而然会干出历代帝王巡游在外时常牵扯到的一些政治目的,比如考察地方的掌权者。】 “……伟业?” 许仲琳迟疑着顿住了。他那充斥着各种奇思妙想光怪陆离的大脑极力运转着,反复将纣王在历史上存在的那么些记录重又咀嚼揣度。最后依旧满是困惑不解地停下笔,似是反问又似自语: “纣王有什么伟业?” 他不是那种最正统的文人,毕竟满腹经史子集的儒生不太可能像他这般因着生活的压力,毫无负担顺滑地试图提笔写点话本小说。年少时看过的太多杂谈,到了最后成就了他侃侃而谈瞎扯的资本。 他心里大概知道纣王不是举世之恶那般的罪人,因为他听过子贡的发言,不过是“君子恶居下流”,所以“天下之恶皆归焉。”,层层累积多出了种种罪名。 但饶是如此,他也被后世人这样一出评价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是,再怎么说,他都亡国之君了。还能有什么伟业? 你曾经讽刺过的隋炀帝杨广那样的“伟业”吗? 许仲琳大为震撼。 【在同样的窖穴中还有一片卜辞,“唯衣鸡子(殷箕子)来降,其执?暨厥史(事)?” 过去的学者往往把它当做是商灭亡之后,商朝的一位拥有王室血统的大臣箕子来降,武王占卜该如何处置他的言论。 但是不管从现存的哪本关于箕子的史书记录,我们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箕子和帝辛之间存在很深的矛盾,甚至可能被帝辛囚禁,反倒和周人建立了较为深厚的情谊。】 曹丕挑了挑眉。 比起年轻时身上总自带着一股忧郁文青气息的葡萄王子,在这个时间线上成功熬过了注定死劫,当了个远比历史上的自己成功的皇帝的魏文帝,同样是安静地一言不发,表现出的却更多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从容。 这份优裕感,哪怕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都没能减弱分毫。 那个孩子当然是曹髦,在这条被天幕剧透过的时间上,在满怀期望的长辈们的目光中诞生,刚出生后不久就被曹丕曹叡父子俩联手抢走都没多见几眼亲爹的曹髦。 ……听起来好像不太人道? 曹丕&曹叡:笑死,这孩子亲爹是谁啊? 曹霖作为眼下曹丕除了曹叡以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在多年以前就认清楚了自己不可能即位这一事实,在曹魏一朝堪称残酷严苛的宗室政策面前,老早就选择快乐开摆。 要什么努力?凭什么他要努力?吃吃喝喝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香吗? 而这样的糜烂生活,也轻易把曹霖其人改造成了一个标准的二世祖模样。他性情粗暴,对家里的婢女媵妾等都不太客气,甚至如果头顶上没有亲爹亲哥的死亡凝视,简直堪称残害。 曹髦是他的长子,却也只是他的庶长子——他对这孩子亲娘估计都没多少感情,又指望他会对这个儿子有多少关注呢? 反正曹丕抢起孙子来一点也不手软:不管是他哪个儿子的种,都是他曹丕的孙子,有毛病吗? 本来因为后世人的剧透,曹丕就对这孙子满怀滤镜。在真的上手开始养孩相处后,他很快就真情实感开始真香——能被钟会评价为“才同陈思,武类太/祖”的孩子,虽然此刻武艺还看不太出来,天生的才思敏捷聪颖机灵却是肉眼可见的直戳曹丕好感度的。 于是此刻年幼的,还能称得上小小一团的曹髦才能光明正大地窝在曹丕怀里,带着点好奇扯了扯文皇帝的衣领:“大父。” “箕子作为商朝的王室,却和未来周朝的关系颇为密切……”他很努力想要表达自己内心那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年岁和眼界的见识局限了他的发言,于是曹髦只能皱着眉:“我感觉,天幕说得好奇怪。” 前朝王室和新朝王室相互勾连,那可不就像司马师兄弟和彭城王曹据,他那倒霉弟弟一样吗?你觉得奇怪多正常啊! 曹丕心里这样吐槽着,脸上却没什么动静,只摸了摸曹髦的头,并不惮于将政治的阴暗面讲给他听。毕竟历史上十三岁的曹髦,在处理自己的登基问题上面就已经表现得像模像样了。 哪怕身边有家臣为其谋划,但能把整个计划完美贯彻执行,并且临场发挥不显僵硬,就可见曹髦的才能,也就不需要曹丕为这个孙子多作什么担忧。 “商王室曾经一度流行王位兄终弟及,哪怕到了纣王的时候已经连续几代父子相传,箕子作为他的庶兄或者叔父,依旧在宗族中地位很高。一旦局势生变,他便很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亲手制定了曹魏一朝堪称严苛的宗亲约束制度,让无数宗室都不得咬牙切齿感谢他的“大恩大德”的文皇帝面不改色,甚至唇角还多出了一抹笑意。 他一边剖析,一边还有点回想自己想法的错觉,一时之间竟还有点新鲜感:“而纣王……我记得他并不重视宗室,甚至称得上排斥。这很正常,面对着一群可能觊觎他皇位的货色,他打压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这就是个选择,他既然选择不亲近宗室,就要承担起不亲近宗室招致的后果。他的宗室显然也就会开始防备他,乃至于不惜和外人走近,只为了得到足以与他对抗的力量。” “——这就是背后的逻辑。只可惜箕子没想到,他这样做无异于驱狼吞虎。周人可不是那种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最后失去了自己本以为为自己争取的皇位,也称得上活该。” 曹丕笑着回答曹髦的疑问。 而年幼的孩子听完只是蹙眉,冷不丁地,他抬头,问出了一个让曹丕措手不及的问题。 “大父?”孩子含着疑惑的眼眸清澈如水,“你在说箕子吗?”——还是在质问你自己? …… 曹丕沉默了。 而天幕当然还在继续。 【他若是投降,直接在被周人释放后原地于殷都投降便是,何苦再跑到关中举行仪式。武王又为何要询问是否应该将其逮捕? 如果将这份卜辞的年代定义到周昌的时候,那么我们反而大致可以揣测一下,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可能是: 殷商的箕子要驾临周原,会被他逮捕吗?还是可以侍奉他? 这就可以和上文帝辛的到来联系在一起:巡游西土的君王派出了自己的使臣,探访自己下属的藩属国。而商王向来生杀予夺的形象,让周昌不免担忧自己是否会被杀鸡儆猴。 万幸的是,他表现得很好,甚至博得了箕子的好感,获得了可以去觐见商王,乃至于献俘殷都的机会。】 天幕闪烁了几下,继而描绘出一座城池的全貌。 俯瞰着的视角在高空中挪移,极快速地走街串巷,让人目不暇接,却下意识顺从本能惊呼出声。 ——这当然是殷都。 【殷都,有商一代最为恢宏的晚商都城,它的知名程度使得这样一个朝代一度被冠以它的名号。然而在西周建立之后,周公却将其彻底毁灭,连带着父兄的记忆一起永远埋葬在黄土之下。 此后数千年里,对于殷都的记忆都只剩下小说家的只言片语,运用着自己的想象拼凑出模糊的印象,甚至将其与朝歌混为一谈。】 陆西星:……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心头一颤,弃儒从道,自称吕祖降世传道亲授丹诀,将儒释道三家思想相杂糅,提出“性命双修”的道教内丹东派创始掌门人那仙风道骨的姿态也没维系得住。 这位身在嘉靖年间声名远播,怎么看都值得我们的“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对他另眼相看,但是愣是早年顶着个才华横溢的帽子九试不中的内丹家道士,此刻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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