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琏笑得笔也拿不住了,将笔一扔,说:“就你促狭!” 祝缨依旧背对着他,想着心事:我先不告诉花姐,免教她空欢喜一场。她又会挂念王婆子,我得空看那婆子两眼,看有没有要帮的,免得她太担心自己跑去看,叫人识破。 又想自己要买田的事儿,京城周围大片的良田确实都被权贵们占了,边角料的薄地零零碎碎的多,要不就不要非得二十亩、三十亩的连成一片,五亩、十亩的买两份也行,谁说非得准一个藏身处的呢? 打了一会儿坐,又奇怪:郑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 郑大人已经在大理寺狱里喝了两杯茶了,底下人等要快要打盹了,陈相父子还没出来。 他们先去看了那个犯官,声音很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犯官最后呜咽得很惨。 接着,他们又要去女监看看管氏,郑熹问陈相:“要不要见一见龚逆?” 陈相看了一眼这个“学生”,说是学生,并不正经拜师,也别说是什么门徒,郑熹是郡主的儿子,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他在宫里教书,就这么个师生关系。郑熹不把这事儿给他压下来而是报到皇帝那儿,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说:“不用了。唉,我只要见一见那个妇人,问几句话。” 郑熹也就大开方便之门了,陈相带着陈萌进去了,郑熹也不旁听,就等着。 陈萌经过刚才终于知道陈相为什么叫他来了,一进女监火气就越来越大。再见管氏,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身在牢狱之中一身布衣却很整洁,居然还有心情盘了个髻。他的火气就再也压不住了,不等父亲和管氏寒暄就说:“你就是龚逆庶妾?” 陈相心中一声叹息,这个儿子,就绕不过当年那件事。他与管氏问了个好,管氏道:“陈相公?这是哪个?” “犬子。” “大公子?这一惊一乍的,可不像你的种。” 陈萌的头顶都要冒烟了:“你说什么?!!!” 陈相制止了他,缓缓地对管氏道:“夫人养尊处优十余年,该带着点体统陪龚兄走,不可使龚兄在九泉之下要为人耻笑,道是娼家女果然无礼。由娼家观之,龚兄确治家无方。” 管氏的脸胀得通红,陈萌暗中称意,趁机追了一锤子,喝道:“你这毒妇,如何敢教唆墨吏□□淑女?”管氏皱眉:“什么玩意?淑女?”陈萌怒道:“你害完人居然忘记了?” 管氏冷冷地看着他:“哦,她?我生在娼家,不是我选的,她罚做官妓,也不是她选的。扯平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做了妓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教唆?你们还用我教唆?是你们定下罚女人做官妓的规矩,不是我!你们抱着妓-女上床的时候,想过没有你们作践,妓-女本该是淑女吗?你敢立些个规矩,我就敢用它!她沈氏不是最讲规矩的吗?” 陈萌气急败坏:“你这贱人!蛇蝎心肠!可惜我姨母与你这等下贱娼妇不同!她自毁容貌,贞孝洁烈!” 管氏的声音尖利了起来:“毁容守贞?!!!哈哈哈哈!你是男人不是?毁容就毁了,守贞你也信?你们嫖女人,要好看、要有名、要出彩!单凭‘官眷’两个字,凭她是猪是狗,都有去嫖的!我能不知道?你能猜不到?” 陈萌气道:“你!!!世上多的是怜惜的君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猪狗?!” “怜惜?”管氏笑得刻薄极了,“你口中的怜惜,就是任她做妓、被人作践,千人骑万人跨?!不过是任由你们作践你踩得痛快了给两句虚言罢了!我要是不是遇着真正的怜惜,我都要信了你这畜牲的话了。哈哈哈哈!” 陈萌气个半死:“你?逆贼庶妾你也配?” “我自是配的!”管氏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现在说他以妾为妻,我的一品诰命是陛下画的敕、你爹签的名,我做了十五年了!陈相公,当年你们个个赞同,只这一条他要有罪,你们也都是帮凶!大公子,当年我敕封一品的时候,令堂给我敬酒排头一个,哈哈哈哈!她妹子千里做妓,她给我敬酒!好不好玩?你在外面,可别有流落的血亲呐!” 陈萌都要吐血了,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贱人!” 管氏道:“不错,我是娼家,是贱人,世上还有比娼家更贱的,官妓。官妓脱籍可比我难得多了。我脱籍容易呀,相公怜惜我,夫人宽容,我就从良了,从此是正经人家了。可惜夫人早亡,我们全家那么的难过,日子还要过下去,我要为相公、夫人撑起来。第一次见客,我很慌呀,有一个人,凤凰一样的光灿灿的,她说,卑贱如泥,脱不了肮脏习气,上不得台面。好啊,她高贵,让她带着那张脸入了贱籍,再上台面给我看! 陈相公,姐夫心疼小姨子,不丢人。儿子沉不住气,跟外头偷来似的,你不如抱着他跳井!他跟他那姨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恶心人的臭样子!这个儿子废了,不如再生一个。你也不算很老么,肯为你生的人多得是……” 陈萌道:“我先杀了你!” 陈相公喝了一声:“大郎!”他看了管氏一眼,带着儿子走了。 出了女监,到大堂上见到郑熹,郑熹装作没看到陈萌气咻咻的样子,一拱手,送走了陈相。 陈相父子离开大理寺狱,陈萌见四下无人,低声道:“爹!这个毒妇、这个毒妇……” “你还不如一个毒妇。”陈相慢悠悠地说,“你姨母人也回来了,美名也有了,寻常人也不提及,我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为什么?”陈萌冷静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陈相道:“为你。” “我?爹,若是为了咱家和亲戚家的名声,就该什么都不问,掐灭了就得了。” 陈相看了儿子一眼,道:“你确实该来见见世面了,这样的犯人,什么时候都是不多见的。当大理寺是你开的?是陛下让我来的。” “陛下如何知道……大理寺?!那郑大理是您的学生,以前龚逆势大时便罢,如今这般,他就压下来又怎地?现在头一份儿的丞相,是您。” 陈相轻笑一声:“你还知道龚劼‘势大’,就敢叫你爹学他?” “古往今来,凡能善终的丞相,无不是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的。”陈相悠悠地说。 “爹?” “他要没有这么大的势力,还不至于被陛下怀疑、被东宫厌恶呢。” “可……” 陈相道:“陛下拔了龚劼一党,朝廷空了一半,你以为是给你爹腾地方吗?你怎么敢这么想?!你是什么东西,敢让陛下为你驱使?” 陈萌悚然而惊! 陈相道:“龚夫人是不是令你印象深刻?” “什么夫人?!”陈萌恨声骂了一句脏话,又老老实实地说,“像这样的毒妇也不多见。” 陈相道:“看来你是记住她了,以后想起她,就想起我说的话——丞相,不可妄自尊大!为相,没有决断、没有尊严,就坐不稳。过于膨胀,就全家一起死!” “是!” “再下贱的人,瞧得起瞧不起,放不放在心上,都随你。闲得发慌了就去打坐,也别招猫逗狗非要再踩一脚下贱的人显威风!看不惯的,能掐了就别动舌头!你那个姨母,”陈相下了个冷酷的评语,“别样下贱。” 陈萌想反驳,但是看看父亲的脸色,又想想今天这事儿的由来,也觉得姨母可真像个稻草人,远看有个人架子的模样,走近了拆了它都还不了手。 陈相又是一声叹息:“这官制,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就不一样,变得无声无息,就说这大理寺,大理寺丞前朝七品、现在是六品啦。 规矩是什么?体统又是什么?一个人,只会说规矩时,他就是个不能建功立业的废物了。一个家,守着死规矩,就是这个家已经没有人才了,再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威慑别人了。国家,亦如此。朝廷,亦如此。 你呢?口口声声贱人,却连个贱人都应付不来!只知道贞洁、淑女、大道理!离那些只知道捧你臭脚的人远点儿!本来就不聪明,越捧越傻!”
第80章 行迹 祝缨在胡琏那里打了半天坐也没人来催她干活。 同僚们先是对郑熹与陈相去了大理寺狱里议论了一阵儿。等到陈相出来,郑熹又是一派从容地回来了,显然情况并不糟糕。一部分人认为,陈相过来可能是为了龚劼逆案,不是什么大事儿,并没有往王司直身上去想。 只有王司直等人觉得是跟管氏有关。王司直又担心,郑熹这样轻松,别是把自己给卖了吧?!这个心思,他也不好对别人讲,只能暗自惴惴。 除了王司直,旁人都很轻松。大理寺现在压力最大的案子给了裴清,龚劼逆案也进入尾声了,复核的事儿快结束了,打从去年后半年开始,大理寺的日子眼见得一天比一天好,去年人人有好处,今年个个都有些余力。聊了一会儿,这群小官儿有了一个共识:现在时光正好!就算上峰担心“太子妃”花落谁家,也与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只管看热闹就是。 略说两句太子纳妃于大家又有一番好处,就又开始说起了春暮夏初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了。众人说得心情大好,再看到祝缨打坐,也都对她说笑两句:“小祝,你怎么也学会淘气了?” 被胡琏说一句:“他还用学?本来就会!” 这个小官儿就又笑着跳开了:“小祝才不淘气呢,必是您老又逗他了。” 胡琏作势要打,小官儿们一哄而散,又各自办理手上的案子去了。 胡琏也说祝缨:“还不快起来?郑大人回来了!撒娇也要有个限度啊,快起来快起来。” 祝缨跳了起来,抖抖脚:“什么叫撒娇啊?合着僧道之流的功课就是早晚撒娇?” “我不跟你啰嗦,快点快点,你的算盘打起来,也好显得我这里忙碌。” 祝缨道:“来了。” 她打了一会儿坐,心绪已平,又重新看起了账本儿。她现在是练习普通的计算,这账本上是账房们已经算好了的,她再算一遍,看合不合得上人家算好的数字,如果合不上,是自己错在了哪里。 她的同侪之内,只有王司直有心事。 左主簿看着王司直心不在焉的样子,拉了一把王司直的衣袖,两个人到了一边去。他两个交情也不深,就比跟祝缨早认识大半年而已。不过两个都是混迹官场的小官,因缘际会才有了这么一次升迁,左主簿与王司直就颇有一点“同病相怜”之感。 左主簿道:“老王,我看你近来越来越不似以前了。” 王司直苦笑道:“你也看出来啦?我也觉得不像我自己了。人呐,一旦有了盼头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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