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靖王姒云更姓一事后,朝中见太皇太后退让到如此地步,激烈反对她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自此后,姒羌在宫中前朝的话语权,也比先时更加重了几分,所以她也不再像年初那样时常避嫌,赏人的东西若是从皇帝内库里出来的,还要煞有介事地把姬良叫出来走个过场,如今她旦要下什么指令或是赏什么东西,直接开口就是,朝中也渐渐无人抗议。 姬婴从棋罐里拿了一颗棋子出来,见那绿色琉璃晶莹剔透,两面微微凸起,摸起来光滑细腻,映着阳光更加熠熠生彩,竟丝毫不输宝石,她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见静千已先落了一子,才也落子跟上。 静千听说这棋是太皇太后赏的,也随口问起了近日宫中的情况,不免又提起前阵子天贶节上那场法会。 当日的法会遍邀京畿十二座坤道观,洛阳城外的鹤栖观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当日代表鹤栖观出席法会的,是监院息念,只是最后给姒云卜卦时,她只同其余道长都在殿外等候,并不知里面情况。 息念回到鹤栖观后,还是辗转托人进京,跟姬婴和静千讲了讲当日殿中情形。单据卦象看,所谓随皇姓不利先帝和圣上,的确也有些出处,只是这时节选得稍显刻意了些。 对此朝中也都是心知肚明,那段时间正是太皇太后要废同光帝改立亲女的传言正盛的时节,只是以当时局势来看,若果然废帝另立,朝中和地方一定会掀起不小的动荡,所以太皇太后借法会退了一步,把女儿从争议中摘了出来。 今日静千又提起这事来,姬婴捻着棋子一面琢磨着下步如何落子,一面说道:“太皇太后一向是以退为进,此局我看破得妙。” 静千见她半晌未落子,也不催促,往后靠着喝起茶来,想了想说道:“随母姓本也是人之常理,只是这样一来,竟不知太皇太后所图若何,难道真要把那傻子小皇帝拉扯大了还政不成?” 姬婴这时终jsg于将手中棋子落下,听静千这样说,她又回想起去年年初姬星在位时,宫中节庆点戏,当时有一出《连山历》,词中有句“天下万物尽皆随母”,她瞧着姒羌坐在上首面色有些不悦,想来对女儿因生于皇室不得随母姓,不满由来已久。 而如今姒羌以太皇太后名义掌权,若果然另立靖王,自己又做回太后,权柄倒下移了,以姬婴对她这些年的了解来看,这应该也不是她乐于见到的局面。 因此才有姬婴前些日子私下散布出去的那些废帝另立的谣言,就是为了迫使姒羌尽快走上自立称帝这条路。 只是这些事做得迂回且隐秘,事前她也没同静千透露,此刻听她说完,静千细细想了想,才摇头啧声道:“太平年月改朝换代,太皇太后这是要‘挟泰山以超北海’呀。” 姬婴轻轻一笑:“我前面说的‘可利用之处’正在于此。” 随后她二人又细细谈了半晌,一面谈一面对弈,直到日渐西垂,才开始各自往棋罐里收子,随后姬婴留在她这边用了一顿斋饭,才告辞而去。 从远香坞里出来后,她踱步来到书房,有随行执事点了灯,她来到大案前提笔写了一张拜帖,随后递给那名执事:“明日一早送到广陵王府,说我后日晚间过去拜会。”
第137章 披罗衣 这两日朝中各部还算平静, 每日早朝也都没甚要紧事,政事堂主要还是在忙着督促各地府兵,协助各道府赋税漕粮押运一事, 姬婴也为此事忙碌了两日,到这天午后好容易把中书省几件事都办好了, 她早早登车离开政事堂,打道回府。 因这日晚间要去广陵王府上, 所以姬婴回到园中后,只在前院东屋里歇了片刻, 便起身准备更衣。 她走到东屋里,换了一件豆青色暗纹宫缎直裰,也没戴冠,只用一根白玉簪挽了髻, 十分家常打扮,照镜时,她见似乎有些太过简素,于是又拿了一条白玉镂雕鹤纹腰带系上了,只是仍不挂任何配饰。 眼看着日渐西垂,姬婴更衣毕先到后院跟姬嫖说了一声,告诉她自己晚上要去一趟广陵王府, 姬嫖听闻, 想起上回象牙那件事就是因广陵王而起,险些叫人借此说事, 所以对他没甚好印象, 于是郑重叮嘱了母亲两句, 姬婴笑着说道:“囡囡的嘱咐,我记下了, 放心,坊门下钥前,我一定回来。” 姬嫖点点头:“好,那我等你回来。” 待天完全黑时,姬婴那辆打着“魏”字灯笼的车,在广陵王府西侧甬道处稳稳停了下来,府中总管已早侯在这里了,见车一停,都忙迎上来请安问好,随后簇拥着姬婴进到了府中。 因她事先下过拜帖,说要私下小聚,所以广陵王这日并未邀请其余宗室或门客在此,园中倒比姬婴上次来时显得安静了许多。 直走到前庭东边一处回廊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又伴着环佩声响,姬婴抬眼一看,果然是广陵王带着几个执事迎了上来,老远拱手笑道:“殿下大驾光临,小王有失远迎了!” 及至走到近前,他见姬婴这日服饰简约,又笑道:“殿下常日穿得素雅,却也少见这样家常打扮。” 姬婴一面同他往里走去,一面叹气说道:“我终日在政事堂里忙得头昏脑涨,也想不起研究什么打扮,再说,私下小聚就该是这样家常些,又是披锦又是戴冠的,倒没得弄生分了。” 广陵王听罢点头笑道:“殿下说得极是!方才我更衣时还想着,要不还是戴个冠,显得隆重些,但后来想殿下也不是外人,便作罢了。” 说话间,她二人已走到了王府东边花厅里,只见桌上肴馔已摆好,厅中更无旁人,内中只有几位执事,皆端着银盅漱盂手巾等物,默然肃立两侧。 等落座后,广陵王抬手拿起银壶来,先给她倒了一杯酒,随后见她往两边看了看,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于是吩咐两侧执事:“这里由我亲自布菜,你们都先出去吧,等叫再来。” 那领头的执事听他这样说,便低头带着众人都下去了,又见初秋晚风有些凉意,于是把两侧门窗也都关了起来,只留她二人在内说话。 姬婴见众人都出去了,才拿起酒杯来抿了一口,随后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我今日来,其实是为着永寿殿这些时日的情况,想找广陵王讨个主意。” 广陵王一听这话登时眼睛一亮,他原也料着姬婴这日来,可能与太皇太后有关,看来为先皇储平反这个条件,果然打动了她。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激动,但面上却未显露出来,只是笑道:“殿下何故用到‘讨’字,小王不敢当。” 姬婴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接他这话,只是叹道:“太皇太后因前阵子朝中传言,给靖王改了姓,以示并无另立之意。但是眼下据我看来,她却并不是真的一心要将圣人培养长大后,好还政于他。” 说完这句,她又将广陵王才为她满上的酒盏端起来,一饮而尽,面容看上去有几分苦闷之色。 广陵王见她话说一半,忽然停下来喝酒,有些心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殿下此话怎讲?” 姬婴将那空酒盏放到桌上,愣了愣神,才说:“自从圣人搬到永寿殿南苑,这些日子,连我也难见上一面,前日我又听说,南苑不仅连续两次裁减宫人,居然连讲学师傅也遣走了一位。本来圣人认字就慢些,这样一来,更不知何年月才能亲政,实在不能不叫人担忧啊。” 姬婴这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看上去是真的很为小皇帝悬心。 广陵王看了她片刻,也明白她处境艰难,眼下她虽为摄政王,但实际上朝政却是把持在太皇太后手中,她其实并无左右朝政的权利,再加上从前玉京门事变,在江南世家的编造之下,她也深信自己与太皇太后母家有世仇,对于太皇太后如今权势渐渐扩大,自然会感到十分不安。 他低头想了想,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的忧心不无道理,我等身为宗室子,竟眼见自家圣人成为外戚手中傀儡,想来古今多少窃国篡位之事,都是因此而起!” 他说到“窃国篡位”这四个字时,语气也有几分激动,说完后,将自己面前盏中酒一饮而尽。 姬婴见他把这话听进去了,也沉重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今日来找广陵王,实在也是因为朝中没有旁的助力,你该是知道我的,从漠北逃难回来的一个人,在朝中一点根基也无,好容易替先太子办几桩事,在朝中讨得一席之地,却不想他与舅皇先后突然崩逝,我又因受舅皇遗诏嘱托,只得硬着头皮在政事堂里同那几位老臣周旋,不想赶上皇兄一朝崩逝,倒把我架在了火上烤。如今我眼看着圣人受太皇太后辖制,竟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摄政王不过面上好听,实际在朝中光杆一个,满朝上下没有几个我能使唤得动的,更别说地方上了,想来想去,如今恐怕唯有广陵王能够帮我了……不对,不是帮我,是帮圣人,帮先帝,帮皇室!” 广陵王见她说得动情,期间语气数次哽咽,也被她带得有些心潮澎湃,于是又伸手拿银壶给彼此盏中满上,接着端起酒盏来,郑重说道:“魏王殿下大义,小王又岂能漠然置之,有什么我能做的,请殿下尽管吩咐!” 姬婴见状,也端起面前酒盏,同他碰了一下,二人皆饮尽杯中酒,广陵王再次拿壶满上,等他把姬婴面前酒盏倒满后,姬婴看了看那酒,随即轻声说道:“我也不敢说有什么吩咐,只是心中有个想法,今日说与广陵王,看看可行不可行。”说完她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酒盏中轻轻蘸了一下,随后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清君侧。 广陵王凑过去一看,感觉自己一瞬间酒都醒了,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姬婴,姬婴写完也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她二人在这明亮的花厅烛火中,同时朝彼此点了点头。 当晚,姬婴同广陵王就“清君侧”一事的计划细节,密谈了许久。 广陵王在朝中亲近宗室众多,地方上又有江南世家在背后支持,甚至还能通过封地关系调动江南军,要说京城里有哪个宗王有实力可以起兵“清君侧”的,那的确非他莫属了。 广陵王想到这里,似乎已经能jsg见到自己事成之后登上大宝的画面,说着说着神思奔逸,竟不觉有些陶醉起来。 姬婴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二人这一晚达成的共识是匡扶皇室,使圣人不再受太皇太后一手辖制,还要扩充政事堂宰辅班底,以辅佐圣人直至他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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