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妫易是跟随魏王一同还朝的,如今也应该算是太子党的人,但姒丰因旧年的事,始终对妫易很不放心,屡次叮嘱沙洲都知兵马府的人紧紧盯着妫易,旦有异常速来朔州报他。 不过妫易自打从漠北回来后,似乎脾气改了不少,也不像过去那样仗着军功目中无人了,去年姒丰过生辰,她还打发人送了份贺礼,倒叫他有些意外。 后来他安插在沙洲的人也到朔州报说,妫易似乎并不知道旧年真相。姒丰又考虑到她跟魏王的关系,如今也不好再动她,只是仍旧派人暗中盯着,面上却是同其余知节度事一样看待。 西北就这样安定了两年,北庭都护府在今年暮春已重整完毕,新上任的大都护也在上个月抵达了朔州。姒丰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再有一个月交接毕,就要打道进京述职,等过完了年,再回凉州继续任他的河西节度使。 姬婴先看完了凉州眼线发回来的消息,见妫易果然耐住了性子没去动姒丰,微微点了点头,才伸手去拿她的信来看。 妫易的信和她的人一样言简意赅,只简单说了两句凉州和西北边境的近况,让姬婴放心,最后又照旧问了问图台雅是否安好。 姬婴看完将信慢慢折起来放好,又回想起她半年前,着人在凉州悄悄打听的那件旧事来。 关于妫易与姒丰之间的矛盾,还要往前推十三年,其时妫易还在凉州做统帅,从军十年未有败绩,原本极有希望在第二年出任河西节度使,却被才从禁军调至西陲不到一年的姒丰半路截胡。 凉州军区里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姒丰的突然超擢,引得许多大将不满,话里话外指他是靠着长姊姒皇后升上来的,各营私下还是拥护妫易者占多数。 姒丰见此情形,又见妫易在他上任后对他言语不甚恭敬,更加怀恨在心。后来赶上漠北起战事,他便借机叫她带兵去北庭都护府支援,同时私下派人在前线做了手脚,致使她首战落马,全军覆没,事后又催促北庭都护府尽快向朝中报其阵亡。 姬婴听完这些又不禁想起,当初给妫易送那把匕首的时候,她的表情里有控制不住的鄙夷,想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姒丰的东西。 她明白妫易在凉州的心情,但她还是多次遣人带话给她,请她先不要动姒丰,说此人留有后用,妫易也听进去了,这两年只在凉州安稳带兵,等着她的下一步计划。 她将那些信一一收起,又放回匣内,这时静千见她盏中已空,又另外点了一盏茶给她:“今晨天好,又赶上月初一,我起了一卦,若要回京,明年初春大吉。” 姬婴接过盏来低头一笑:“这倒和我想的时间点,合到一处去了。”随后她想了想,又说道,“这次行宫走一趟,我见太子地位尚稳,但是往后回京,还是得先找机会,提前下了这艘船。” 静千从一旁拿过棋盘来,摆在二人面前,没急着答言,只是伸手执棋先下了一步,才说:“这样好船,下来做什么,依我看你就坐着,把他船底坐穿。” 姬婴也伸手去取棋子,二人走了几步,她才缓缓说道:“总有要沉的那一天,难道我陪他共沉沦不成?” 又走了几步,静千笑道:“你怎会跟他共沉沦?你得把他的船,变成你的船。”说完她抬起手来,收走了姬婴面前三颗棋子。 这话倒叫姬婴有了些新想法,她定定地看jsg了静千一会儿,才笑起来:“我明白了。”随后她伸手再下一子,“若没你这位谋士,我这些年不知得走多少弯路。” 她二人在这轻烟缭绕的案几两侧,一面说着话一面对弈,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才一同走出来。 姬婴留在静千这里吃了一顿斋饭,又同她讲了讲姬嫖的近况,说她如今棍术耍得极好,比自己这个年纪时可是强远了,一时提起幼年来,又不免聊起她二人在青腰山的童年琐事,直说到近二更方散。 两个月后,河西节度使姒丰在深秋萧索的冷风中,带着敬山侯的仪仗进了京。 他这次带功回京述职,无疑是太子党最体面风光的时刻,从宫中谢完恩出来后,多少大小官员赶着尽力巴结,连日宴饮不断。 姬婴坐在邺城魏王府的后院里,连续数日收到洛阳送来的消息,内容都是姒丰在京中的近况,包括他在太子府以及一众朝中重臣府上赴宴诸事,见了什么人,听的什么戏,吃些什么菜,事无巨细。 其中甚至还有些宫禁内的消息,包括开景帝赐宴,同姒丰说了什么话,放了哪些赏,也由姬星暗地派人给她送到了邺城。 她这天歪在后院东屋榻上,仔细想象着这些时日京中的盛况,太子党如今真是好一派势焰熏天。 但今日又有一封密信从鹤栖观发来邺城,是太虚观小义送出来的,说前日开景帝再次微服出宫,去见了一趟清风道长。 一边是欢庆的群臣,一边是不安的皇帝,姬婴靠在软枕上,朝洛阳方向远远眺望了一眼,她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很快就要来临了。
第96章 趁春归 一转眼, 姬婴从行宫回到邺城四个月了,到腊月廿七这日,邺城已整整下了一个月的大雪。 魏王府被这一场雪盖得厚实, 只有零星几处琉璃尖顶,在日光下透出些彩光来, 府中各处亭台楼阁皆静静立于雪中,远远看去竟好似仙台琼宇, 隐匿于云海之间。 这几个月的邺城十分平静,姬婴每日只在王府里安心享福, 赶上京中有什么节庆,也一样不落地打发人送去贺礼,只都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不过应景而已。 临到年下, 京中愈发热闹起来,各家宗亲都陆续设宴请喝年酒。其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要数敬山侯姒丰。他两个月前刚回京时,就已参加过一轮筵宴,中间休息了一个月,到年底又开始有各家前来递帖邀请,但这次他多数都推了, 只去了几位老亲少故家走动。 敬山侯突然低调起来, 还是长姊姒皇后多次耳提面命,屡屡告诫他“月盈则食, 日中则昃”, 才使他稍稍收敛了些。 这日开景帝正坐在两仪殿的书房里, 翻看左相一早送来的几份奏疏,明日就要开始新年休朝, 若有要紧事,他看过后还能在下午召几位重臣进宫问话。 他细细看了一回,没什么十分要紧的,倒有一封却是新闻,两年前去往西域开拓商路的使团,现已回到中原境内,这封奏报是主使从凉州发来,要请旨回京的。 这次往西域出使收获不小,不仅打通了途径西夏去往波斯的商路,还另外往北经察合汗国也谈通了一条,光是这两条路线,每年关税就能给朝廷新增一笔可观收入,更不用提里里外外的细项商税。 那正使简要地将商路情况,以及商品和初步谈定的关税列了出来,他看过一回,低头想了想,摇铃叫了一位宫人进来:“叫鸿胪寺卿午后前来听宣。” 那宫人应声去了,到午后未时初刻,在提象门等了两刻钟的鸿胪寺卿,被宣旨宫官带到了两仪殿的书房内。 现今这位鸿胪寺卿,是去年才由鸿胪寺左少卿新升上来的,她接旨时就猜到,这日召对应该跟西域使团有关,所以带了几件与邻国通商的条陈和节略,以备圣上查考。 果然开景帝一见她进来,便将案上那封西域使团请旨回京的奏疏,叫宫人拿给她瞧瞧。 等她看完,他又问了几句关于后续商路筹划的事,好在她事先有准备,清晰简要地答了,又将那几份条陈呈了上去。 开景帝大略看了看,都是些西域商路往来拟订事项,还有一封是经察合汗国通商的条陈,落款却是鸿胪寺典客姬婴。 他点了点那份条陈:“这一份是魏王写的?” 鸿胪寺卿见问,低头答道:“回圣人,这是魏王在听说察合汗国来使建交后写的条陈,只说往后可以参考着来,但后来魏王离京就藩,此条陈便搁置了。臣想着,如今西域商路既通,这份条陈内所写的,也可以派上用场,便一起拿过来了。” 开景帝皱眉点了点头,又见她手上还有一份条陈:“你手上还拿的是什么?一并呈来朕瞧。” 一旁宫人接过那份文书,也送至御案上,开景帝搭眼一瞧,是从金帐汗国往燕北赛音山牧场引进优质马种的条陈,同前面察合汗国那份一样,内容详实有条理,落款处也是姬婴。 这桩事他有些印象,只是先前没大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真是浪费了那一大片牧场,自归附以来,马匹质量一直上不去。眼看着再过几年,归附的那几块地方也都要开始重新向中央纳税了,若再规整好些,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只是草原上的事,朝中没什么人懂,便都搁置了。 他思忖片刻,只点了点头,说:“条陈都是好的,你先去吧,此事朕却待理会。” 那鸿胪寺卿也便没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出了两仪殿。 开景帝又在书房内坐了一会儿,直到窗外暮色将近,有姒皇后打发的宫人来请,他才想起这日晚间有一场宫宴,遂走出书房,往后殿更衣去了。 这日的晚宴是一场宗室家宴,在京宗亲都携世子前来拜早年,魏王世子姬嫖也由长乐公主带着来了。 这一年正好是个闰年,许多在京读书的藩王世子,早在腊月初八,便都获旨离京,回藩地跟家人团聚去了。只有姬嫖因魏王上表说今年邺城风雪大,恐世子路上奔波不便,请旨留她在京过年,所以这日宴席上,各宗亲世子都是坐在母亲身边,唯有姬嫖是坐在姬云身侧,倒显得有些可怜。 席间荥阳王见姬嫖坐在东边上席,端着酒盏,乜斜着眼笑看她问道:“魏王是不要她这世子了?如何单叫你一个留京过年?” 姬云听他这话不怀好意,搂过姬嫖瞪了他一眼:“荥阳王少吃些酒吧,在御前说出这样放屁的话来,我都替你害臊。” 荥阳王一向说不过姬云,只好讪讪一笑,这话却叫坐在上首的开景帝听到了,他放下酒盏,看了姬嫖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道:“想你母亲不想?” 姬嫖见问,站起身来:“回圣人,想的,但我母亲时常来信说要感念圣恩,如今虽然两下分离,但在洛阳享受荣华,总比在漠北遭受离乱强百倍,是以不敢心存怨言。” 见她说得十分认真,小小年纪这样懂事,开景帝也点头笑了,只叫她坐下。姬云在旁边又搂过她来,知道她虽明事理,但这样大年下见各家团圆难免会失落,所以只是轻声拿话安抚。若不这样也还罢了,越是这样,越勾出姬嫖的眼泪来,坐下不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落下几点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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