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拍了拍自己萎缩的右臂,哀痛道:“我这条胳膊断了六十多年。六十年来,每逢刮风下雨,这胳膊就痛得我彻夜难眠。” 男人面有不忍,关切询问:“老翁,你可曾后悔?” “后悔?” 老翁一顿,居然面露讥讽:“我如今还能站在你面前,听你问一句‘可曾后悔’。但当年那些去云南打仗的,恐怕连听你问这一句的机会都无。” “那些汉子的尸骨堆在泸河边、烂在毒瘴里。万人坟里埋满了当年壮丁的白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别说活着还乡……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我每天都庆幸我能活着,这六十年来,我没有一刻后悔!” 听到这里,白居易无比感慨。他目送着老人和他的小孙子缓缓远去,提笔写了下了一首《新丰折臂翁》。 画面中,白居易提笔疾书,而那首长诗随即也浮现在水幕之中。诗歌的最后,白居易写道: “……老人言,君听取。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 【正如白居易和新丰翁所感慨的那样,后世大多认为唐玄宗对南诏的两次动兵实乃“不义之战”。南诏当真有不臣之心吗?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或许会有,但当时的南诏王阁罗凤,却是心向李唐、不愿多事。】 【与大唐发生第一次战争后,南诏向吐蕃求助,由此归顺吐蕃,被册封为赞普钟南诏大国。战争结束后不久,当时还是吐蕃属臣的南诏王阁罗凤就带领群臣于国门刻“南诏德化碑”。这块碑文清晰地记录了南诏王的心路历程,表达了他被迫叛唐的无奈。在碑文中,他真切留言:“我世世事唐,受其封爵,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阁罗凤希望未来能有机会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在他死后,他的孙儿異牟实现了他的愿望。唐代宗大历年间,当新一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来蜀治滇时,異牟顺从民意、摆脱吐蕃,重新成为了大唐的属国。】 【唐朝将臣“欲幸边功”“寻衅恣事”,最终导致了战争的爆发。但这两次战争却给唐朝带来了沉痛的后果。李唐王朝前后死伤士兵二十余万人,国力大伤。安禄山得以乘机起兵,发动叛乱。从此,一度繁荣富强的唐帝国彻底走向衰退,令人无比嗟叹。】 水幕话音刚落,石潭边立刻响起一片叹息。 众人望向杨国忠和鲜于仲通,心下了然:朝中可用军功晋升,杨国忠胸无点墨,鲜于仲通不通兵法,他们恐怕是想拿将士性命去捞取功名、换得高位。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主战派此刻彻底没了声音,那几名将士面色讪讪,颇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鬼迷心窍。武将们目光交错,最后老将郭子仪作为代表,上前对李隆基恭敬道: “臣以为,南诏素来与我大唐相亲,与吐蕃关系疏远。若无两次伐南之事,想必南诏不会、也不敢与吐蕃勾结。” “攘外必先安内,臣知圣人有吞四夷之志,只是如今我大唐内有忧患——圣人还记得子美之《秋雨叹》?天宝十二载关内雨灾!动兵之事,不若缓缓,且看南诏诚意!” 李隆基没有应声,只是蹙眉思索: “朕记得……那阁罗凤似乎曾来信给朕?”“确有此事!”高力士点了点头:“圣人,去年我军进发南诏后,南诏王曾有书信来唐,言明张太守一事。” 李隆基半阖眼帘回忆那封书信。 “磋我无事,上苍可鉴。九重天子,难承咫尺之颜,万里忠臣,一岂受奸邪之害?……天高听远,蝇点成瑕,虽布腹心,不蒙矜察!” 南诏自古是唐王朝的忠臣,臣只是不堪忍受奸邪之害,被逼无奈,只得发兵反抗……倒是言辞恳切。 只是李隆基一想到南诏投靠吐蕃,顿时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恶气——这墙头草,待朕得空,定要好好收拾…… 见李隆基迟迟未决,哥舒翰叹了口气,决定动用最终武器: “圣人,如今将军们各自领衔,若要兴兵南诏,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寻主将。况且排兵布阵、调运粮草皆非易事,需要朝野上下齐心合力,从长计议!” 哥舒翰说的比较委婉,但李隆基听得很明白: 圣人,你想打,可以。但咱们武将各有差事,忙不过来。您要不听劝,您就自己想办法。什么进攻方略,什么粮草军饷……您自己去和户部、兵部的大臣们谈吧! 听哥舒翰这么说,李隆基虎躯一震,总算彻底息了兴战的心思。 他顿了顿,接着郭子仪的话慢吞吞道: “郭将军此言在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关内将涝,民心不稳,朕甚怜之。南诏自古皈唐、安分守己,虽有张虔陀一事,但也不是无可回转。若南诏王愿意割城赔礼,朕也不愿兴起战事、以至生灵涂炭。” “圣人圣明!”众臣上前行礼,又是递台阶又是送高帽:“我大唐不惧区区南诏,但眼下实非动兵良机!圣人爱民,实乃我大唐百姓之福!” 李隆基满意点头,望向南方的眼神却有些许怅然:“就是不知南诏王到底如何打算了?” …… 「天宝十载·南诏(今云南)」 李隆基与文臣武将在花园中议事,同一时间,南诏王阁罗凤也正在对大臣杨子芬和姜如芝殷殷嘱托。 阁罗凤处虽无水幕,但他亦是不愿兴战。只是之前给天可汗陛下寄去的书信杳无回音,眼见大战在即,他只能委托爱臣亲自去长安一趟,以希止戈:“我们与大唐的冲突本就是那张虔陀挑拨所致,你们务必将我的话带给天可汗,让他知道我们南诏的苦衷。” “如今吐蕃赞普正在浪穹见机行事,如果大唐与我军开展,只会鹬蚌相争,令吐蕃得利。此番进攻姚州,诛杀张太守,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改过自新,赔偿大唐一切损失,修复姚州、安宁二城,只求请和!” 杨子芬点了点头,发誓不辱使命。 姜如芝倒是想得更多。他沉吟片刻,小心试探:“王,那若天可汗陛下不许呢?” 想起张虔陀、鲜于仲通、杨国忠……阁罗凤的面容顿时变得沧桑。他长叹一声,无奈道:“若是不许,那也只能打了。” “我南诏臣民自古与中原往来友好,自夜郎、滇池以西,皆庄跻之裔……今朝亦是有唐朝相助,方得建国,我真不希望会走到那个地步。” “打……我们打得过大唐吗?” 阁罗凤沉默了片刻,抬首西望——那里是吐蕃所在的方向。 许久后,阁罗凤重新转回头,握住两位大臣的手:“你们去吧,务必要让天可汗陛下知道我南诏的苦衷……若能不战,我愿再把陈丹款这座城池献给天可汗陛下!” …… 杨子芬和姜如芝在阁罗凤的期盼中出发前往大唐,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无意中发生了变化。 若是没有水幕,他们原本会在路上被鲜于仲通拦下。而秉承着杨国忠意志、决心挑起战争的鲜于仲通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前去长安面圣。杨子芬和姜如芝被他囚禁军中,而等不到天可汗陛下“原谅”的南诏王面对压境的唐军,最终只能向吐蕃俯首称臣,换取助力…… 但现在,没有鲜于仲通的阻拦,杨子芬和姜如芝带着南诏王的书信,顺利地越过沪水,一路快马向长安进发……
第12章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公元756年,叛军攻入长安,玄宗西逃入蜀。公元757年,长安光复,玄宗重回都城。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而我们的诗圣也用他的笔墨记下了这些故事。】 【公元757年,被困长安的杜甫写下《春望》。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在给大地带来生机的同时,亦给深陷战乱的大唐带来了希望。彼时安禄山已经称帝,他因为身体肥胖导致满身毒疮、双目失明。被迫长久卧床的安禄山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安庆绪已经勾结了谋士严庄河和太监李猪儿,准备合谋杀死他。】 【一个深夜,李猪儿执刀潜入安禄山帐中,划开安禄山的肚囊——安禄山因为肥肉过多。手臂粗胖,根本够不到自己肚子上的刀,只能含恨摇动床头帐竿,大声呼喊。可直到他的肠子都流到了地上,安禄山仍没有等到救兵——他的儿子安庆绪亲自守在帐门前,满足而喜悦地听着他的老爹哀嚎咽气。】 【安禄山死后,作为大燕伪帝的他非但没有安葬礼仪,反而只被人拿毛毯草草一裹,随地掩埋。而他的儿子安庆绪虽然继承了他的僭帝之位,但伪朝廷的士气却大受影响,杜甫的一位老熟人就趁机溜出伪朝,来到长安……与故友相逢的杜甫十分惊喜,立刻提笔写下《郑驸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 【这是一首充满隐喻的小诗,其中有一句“然脐郿坞败,握节汉臣回”颇有意思。】 【杜甫以董卓喻安禄山,又以苏武喻郑广文。众所周知,董卓这个窃国大盗是被他的养子吕布所杀。他死后,一根灯芯被放在他的肚脐中,日夜燃烧他肥胖肚子的油脂——这与安禄山之死何其相像!】 【汉将苏武曾被匈奴拘留在北地十九年之久,在此期间一直坚守汉节。而杜甫的好友郑虔曾被安禄山任命,但他一直佯装生病、不肯就职。杜甫将郑虔出现在长安与苏武回朝相提并论,暗喻了安禄山的死亡使郑虔得以重返故都。】 众人正聚精会神聆听水幕,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却骤然响起。 这哭嚎如同魔音贯耳,令人不由面目狰狞、心情浮躁。 “安!禄!山!” 众人望向哭嚎不止的安禄山,有人面露嫌弃,有人杀意凛然。 但甭管别人怎么看,安禄山自顾自地伤心欲绝、悲愤难耐。他原本缩成一团,生怕惹人注意,但如今听完水幕,得知自己凄惨的下场,他再也忍不住来回打滚、嚎啕大哭。而且这一次,他哭得无比情真意切。 “谁叫你吃这一身膘。” 李林甫满脸嫌弃,眉头紧锁。 他年过七十,至今精神矍铄、身强体健,尤其是那麻杆似的身型,更是与安禄山呈现鲜明对比。眼见安禄山滚到了自己身边,他忍不住提脚踹去:“滚远点,吵死了。” 安禄山顺从地滚远了。 ——然后停到了李隆基脚下。 “圣人呐!”安禄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黏糊糊的水光盖着油腻腻的面孔,像是一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肥猪。 他趴在李隆基的脚边,哭哭啼啼地咒骂自己忘恩负义的儿子,顺带着再一次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李隆基拧眉听着,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安禄山的忏悔上,只是盯着他那满面的油光鼻涕,心里既嫌弃又困惑:这蠢货明明满脑肥肠,朕和爱妃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憨态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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