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没有办法。”我也笑了,嘴里一阵阵发苦。 或许是因为那些不堪的往事,灰原自觉我们二人已成为挚友。我们恢复了以前的体术训练,按照他的要求,我每次都要使出全力。 “因为我不想成为大家的负累。” 由此训练结束后,他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如果我是禅院同学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打更厉害的咒灵,保护更多人了。” “那你不要成为我,应该成为五条悟。”我盘起腿,“况且,保护他人之前,先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吧。” “是啊,所以我才不让我妹妹当咒术师。”灰原笑嘻嘻地说,“有我保护好她就好了。” 我跟灰原在体育馆门口道别。等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夜幕里,我转身收拾东西,去执行凌晨一点的一场任务。那个任务是在一个废弃购物中心,一个月前,一名青年持刀闯入此地,对人群进行无差别攻击。被砍中者包括两名导购员,一位六十五岁的心脏病患者,以及一位推婴儿车的年轻女性。事件发生后,购物中心很快被警方封锁,却不料在调查期间,两名警官无故身亡。虽然对外宣布是急性心梗,但二人扭曲的五官以及被折成怪异角度的四肢无不说明其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S级咒灵,属性未知。” 报告书上这样写道。 咒灵的等级从三级到SSS级,级数越高,杀伤力越大。因为情报不足,我一进入领域,就不慎失去了我的右臂。巨大的力量扭曲了空间,也扭断了我的皮肉骨骼。我的手臂像是麻花一样拧成一堆烂肉,被我用从衣摆上撕下的布条固定在上身。疼痛是感受不到的,因为无论是精神还是□□都已经麻木了。为了防止咒灵逃跑,监督在外面设置了一种名为帐的结界,只有在咒灵消失的时候才能解开。咒术师一旦进入,便没有退路,除非它死,除非我亡。 我躲在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里,心里苦苦思索制胜的法门。这是只空间系的咒灵,能力是空间扭曲,而且没有限制。在这栋废楼里,只要咒灵想,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发动攻击。这样以来,我无法靠近它,更别说用带着咒力的刀劈开它的躯体。 一股不详的感觉顺着脊柱慢慢上爬,身体下意识就地翻滚。 轰地一声,我方才倚靠的墙壁碎裂开来,喷出无数碎石和水泥片。一张巨大的白色死面面具嵌在其中,黑洞洞的嘴里发出刺耳的吼声,像是建筑工地里钢筋敲打,电钻穿墙。 “找……到…..你了——”它的眼眶弯起来,显得格外兴奋。 我心里一紧,此前从未听过会讲人类语言的咒灵。难道是进化吗?时间不容我思索,我抓起身旁的石块朝咒灵丢去。第一个碎裂,然后爆裂炸开。接着是第二个石块,仿佛是被一双无形地手攥住两端,拧动,然后碎裂……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所谓空间扭动并不是空间自发的变形,而是通过咒力挤压物体,使其变形。所以,只要能看见它的咒力轨迹,我就可以躲开攻击,从而接近它。 我不假思索地把长刀投出去。此时此刻再拿着它已经没有意义了,只会占用剩余的那只手。趁着咒灵的注意力放在刀上,我飞快拾起三个婴儿拳头大的石子,一边急速冲向咒灵,一边利用石块迫使咒灵沿着我规划的轨迹发动攻击。 距离咒灵还有六米,石块用光了。 “可恶。”我骂了一声,抓下用来固定头发的夹子,猛甩过去。咒灵识破了我的伎俩,对夹子恍若不见。下一刻,我的右腿一麻,然后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歪斜。我的速度减缓下来,但是在失去另一条腿之前,绝对不能停下。 三米时,我扯下了脖子上的玉坠。 月光的照射下,玉坠宛如流星,在空中画出一道淡白的弧线。碎开时,点点玉屑如同蝶粉,有如霰雪…… 左腿失去知觉。 我撞进咒灵嘴中,这里是最安全的所在。 阴冷的黑雾包裹上来,涌入我的鼻腔,耳道,喉咙,不断搅动着那些最幽暗,最可怖的回忆。它们仿佛沉重的铁链捆绑住我的肢体,牵引着我不断下坠。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塞壬的歌声,她们告诉我,在深渊的尽头有个无比美丽的世界。那里没有悲痛,没有哀愁,没有孤独。在那里,树木不会枯萎,鸟儿不会停止歌唱,人们只有相聚,没有别离。 那就这样吧。我想。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天内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你才不是为了保护世界。”她冷笑着说,脖子上赫然是一道汩汩流血的伤痕,“你只是嫉妒我。因为有那么多人爱我,保护我。” “我为你感到耻辱。”然后是栀子厌恶的脸,“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我才死的。” “不该把你生下来的。”妈妈说。 体内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出去,我感到颅骨里渐渐充血,肿胀。压力压迫着眼球,令眼泪不断地从其中涌出。我徒然地张嘴,感到脖颈处的血管突突直跳。 “砰——”“砰——”“砰——” 无数血红色的细线交织在视野里,扭曲翻动,像一条条血色的长虫。 若这是地狱的景象,那我的心脏为什么还在跳动? 为什么我还能感受到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在呼吸? 血的虫朝我飞射过来,我下意识抵挡。 空间开始震颤,从一个碎片掉落开始,这黑色的世界摇晃着,碎裂着,直至崩溃。银色的矛刺入我的眼睛,我看到在如铁的天幕中,一轮盛大的圆月高高悬挂,无比圆满,无比高傲,无比寒冷。 “啊,你竟然还活着。”一个人走来对我说。 护卫队长的头挡住了月亮。他跪下身,像很多年前那样冷漠地注视着我。锋锐的刀尖对准我的心脏,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扎破我的皮肤。 血滴沿着刀锋流下。 我仅余的左手紧紧握住冰冷的刀刃,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起来。即使是这种时刻,我的身体也不愿意放弃。 “为什么?” 我奄奄一息地问 “这是任务。”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同样爬满了那些红色的虫子,令他的面孔像皲裂的火山石,下面滚滚的熔岩隐约而现。我极力想甩清这些幻觉,可已经没有力气了。 冰冷的异物进入胸腔。 最后的时刻,月亮好像变成了冰蓝色,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眼睛。 它动了。 这个念头刚在我脑中升起,黑暗便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第8章 渡生 二零零七年六月,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洁白的房间。头脑昏昏沉沉,好像睡了一场极不舒服的午觉。虽然醒来,但眼皮还是沉重的,随时都可以坠下去,重新粘合到一起。 “你醒了啊。” 一个人说道,“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偏过头,眨了眨眼。说话人是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年纪,梳丸子头,穿黑衣,眉目细长,脸庞消瘦。浑身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苍老疲惫,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路上脚步不停,从未有片刻休憩。他垂视着我,眼底黑沉沉的,不透光亮。 “好久不见了,学长。”我扯了扯嘴角。他看出我要起身,便伸手撑住我的后背,又从旁边病床上拿过枕头供我倚靠。我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却发现右边的袖子软软的,像一条死蛇盘在被子上。我摸了摸,肩膀往下,只剩短短的一小截。那日的记忆渐渐浮出脑海,我把左手探进被子,果然,左腿和右腿也只保留了大腿的上半部分。 “那个咒灵留下的咒力残留与反转术式相克,所以…….”夏油学长的脸看起来更加苦涩,“抱歉——” “所以是永久性的是吗?”我摩挲着胳膊,心里有些茫然,有一种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却在半途发现道路前方是断崖的感觉。奇异的是,我并不觉得悲伤,甚至觉得果然如此。 “没什么,罪有应得罢了。” 我叹道,“可是至少还活着。” “未来!” 学长的声音忽得严厉起来。 “差一点,你就死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我知道。 “是学长救的我?” 我轻声问,“可为什么呢?我这种人……” “那件事没人责怪过你。” 他打断我,“你或许有错,但那不是让你去死的理由。况且,如果要弥补过去,你就得活着。” “是吗?” 我仰头靠回枕头上,不知为什么,感到眼睛酸胀难忍。我一眨不眨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努力让声音显得轻快一点:“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连帮灰原同学练体术都没办法了。” “你说灰原?” 他问。 “怎么了?” 我扭过头,望着他。 学长闭了闭眼睛。等他再睁开时,里面流露出许多名为悲的情绪。单纯将其称为悲伤并不准确,悲痛,悲愤,悲愁,悲凉,更多的是悲悯。像河岸边的人看水里的人挣扎。水里的人挣扎不动,便沉没下去。岸上的人想要救,但太迟,太晚,总之是失了先机。 他动了动嘴,吐出三个轻飘飘的字:“他死了。” 灰原雄死于我苏醒前一个星期。那天他收到任务去拔除一个二级的诅咒。作为准二级咒术师,这样的诅咒虽不容易,但并不会造成太大伤害。可笑的是,提供情报的人邪魔附体把咒灵的等级搞错了,将该是特级的诅咒写成了二级。等发现之时,为时已晚,灰原被诅咒扯成了上下两截,上半截还剩下一根胳膊,下半截全被咒灵吃进了肚子。救援赶到的时候,那只咒灵还举着一条腿大嚼特嚼。 我愣住了,不禁想起灰原每一次在练习场练得大汗淋漓,躺在地上大喊他要变得更强的场景。还有他吃米饭时的样子,很虔诚,很认真,是真的把无味的白米当成珍馐美味。 我不明白,他还没来得及成为特级咒术师,怎么就这么死掉了呢? “如果世界上没有普通人就好了。”夏油学长喃喃地说,“这样就不会再有牺牲。” 我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普通人,倒不如说是没有咒灵才好。” “你不懂。”学长悲天悯人地看着我,像佛看一个愚妄的凡人。 “万事万物若想根除,唯有从根源着手。” 他说,“咒灵的根本乃人之恶意,若人类不存,则咒灵不存。” “若无人类,那我们咒术师也将不存。”我说,“倘若有办法能阻止诅咒的产生,就不会有人来做咒术师了。” “咒术师并不为保护人类而存在。” 他否认我的观点。 “不,学长。”我凝视着他的双眼:“保护人类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学长别过脸,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袖子上。他开口,不再与我争论,而是很莫名地问:“是不是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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