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那个声音再一次扎透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大脑。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腮部因为过度用力而肌肉酸痛。而我的右手已经脱离控制,狰狞着朝夏油杰探去。他像是什么也没看到,微笑着,安静地伫立在原地不动。自始至终,他都是这样,他们都是这样。 “学长,袚除我,离开高专。高层要孤立五条悟,不会允许他身边强者云集。他们会用尽各种办法杀死你们。”我弯下身,用全身的力气去压制这些由咒灵组成的肢体。我太愚蠢了,竟然妄想自己能够掌控这些丑恶的存在,却根本没想到自己被吞噬的可能。即便我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可在日日夜夜的污染下,我的精神早已和咒灵融为一体了。太蠢了,太蠢了。 “学长,你还在等什么!杀了我!杀了我啊!我不是禅院未来,我不是人类,我是诅咒!”我朝他咆哮着,“你忘了吗,你是咒术师,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杀灭诅咒。”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紧紧地钳住我的双臂。他说,他带我走。可我知道,我们走不出去。我可以感知到,禅院家已经在村子周围布满咒灵。只要夏油杰活着踏出这个村子,成千上万的咒灵就会扑上去围杀他。对高层来说,他对五条悟的影响太大了。不少人认为,如果夏油杰让五条悟杀人,五条悟会毫不留情地照办。因而,他们给我的命令就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杀死夏油杰。 “可以。” 学长说,“你可以杀死我。” 他扶着我,或者是用咒力强迫着我一步一步走出这个破败的佛堂。我们踏进如血的残阳,又被一座小丘的阴影笼罩。说是小丘,其实并不准确。它并不由土壤和植被构成,反而是由一具具人体堆叠而成,四肢彼此缠绕,紧密难分。亡者中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都张着眼睛,无一用狰狞的五官记录着濒死时刻的痛苦。在小丘的最下面,一个老女人的发髻散了,灰白色的头发盖住了她怀里的东西。她抱着一个冰冷的,安睡的婴儿。婴儿的嘴巴微微张着,有一只苍蝇从里面慢慢爬出来。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冲垮了我脑海里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但那个死去的婴儿却刺痛了我的双目。黑色的诅咒仿佛泪水一般从我的眼眶里溢出,扭曲地落在焦枯的野草上。我看着夏油杰,看着他眼瞳中禅院未来的倒影。 “对不起,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他平静地说。我问他为什么,他沉默不语,随后带我来到一间屋子。里面坐着两个小女孩,相互搂抱着,紧紧依偎在一起。她们的脸颊肿胀着,眼睛因为收到了暴力的击打而乌黑发青。但即便伤痕累累,即便恐惧颤栗,她们还活着。 “这两个有咒力的孩子刚生下来就被他们关在地下室里,一直到现在。”学长说。 “你们多大了?” 我放轻声音,努力不让自己粗砺沙哑的嗓音吓坏她们。但或许是我的形象太恐怖,孩子们依旧恐惧地看着我。五岁了,夏油杰代替她们回答我。“她们是双胞胎,从出生起就没有分开过。” 他解释道。 “五岁啊。” 我想,五年有多长呢?是五次四季的流转,是一颗树五圈的年轮,是候鸟五次的南飞,是一个孩子从号啕大哭,到牙牙学语,再到自由奔跑。如果可以正常长大的话,她们明年就会成为一年级的小学生,会手拉手一起上学,一起做游戏,一起写作业,会因为看动画片太久被妈妈批评,会因为偷偷喝爸爸的咖啡而整晚睡不着觉。 “大姐姐,你是鬼吗?” 左边的小女孩忽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想笑。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应当与我是人类的时候相差甚远。 “我不是鬼。”我说,“我是——” “大姐姐跟你们是一样的。” 学长松开对我双臂的桎梏,蹲下身,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干净的双眼让我不胜羞惭。我叹了口气,无奈询问:“学长,这里有镜子吗?”他扭头,了然地冲我笑笑,指着走廊,说厕所在走廊的尽头。我打开灯,对着镜子拨开脸前长长的头发。诅咒不光侵蚀了我的精神,也侵蚀了我的容貌。它们掩盖了我眼中的光亮,又在我的鼻梁和嘴角上刻下僵硬的线条。我的肌肤虽然没有腐烂,但却从内而外散发出森森死气。里面的血肉已经烂掉了,我什么都不剩下,空有这具皮囊。 我回忆着我十五岁半时候的相貌。随着咒力一点点幻化成型,镜子里,十五岁半的禅院未来变得清晰起来,比记忆里的要更加沉静秀美。我把她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唯一不妥的是衣服。她身上的囚服已经血迹斑斑,边角处甚至黑得发亮。这时响起敲门声。夏油学长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白裙子。 “学长。我不穿裙子。” 我说,“就这样,就可以了。” “你误会了。这是新的。” 他又把裙子往前递了递。 “随身携带一条裙子,不像学长的作风。” 我笑道。 “有可以用来放东西的咒灵。” 他说。 “特意给我的?” 我问。 学长别过头,看着有些不自在:“本来应该在圣诞节送给你的。现在时候合适,就拿出来了。是当时你们选中的那条。” 这让我想起了远在京都的两位朋友。我入学以后,东京和京都两所学校举办比赛。期间我受过京都府立高专的两位前辈,庵歌姬和冥冥的指点。她们不在意我的背景,以真诚的态度同我交往。歌姬前辈得知我从未逛过东京的商场后,大为震惊。在临走前,她和冥冥学姐硬生生拖着我、硝子学姐和东京的几位男生去银座逛街。当然,男生只有拎包一个作用。包括硝子学姐在内,她们一致认为我适合穿白色的衣服,甚至每进一家服装店,就把我丢进更衣室,不换完不许离开。最后,当我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走到她们面前时,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冥冥学姐都露出了称赞的神色。 “是不是超好看?” 歌姬前辈指着我,询问那帮瘫软在沙发上的男生。五条悟表示马马虎虎,七海和灰原倒是配合地鼓起掌来。至于夏油学长,我记得他当时说的是,很好看。这句话太敷衍,被歌姬前辈狠狠怒骂了一番。我相信,这件裙子确实是好看的。女孩子的眼光不会骗人。镜子里,穿白裙子的少女会让人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而人们把这种联想称为美。 让她们感到美,是我莫大的荣幸。但这只是瞬时的感受,无法成为永恒的存在。我把那条裙子还给了导购员。不买的理由只有一条,我没有再穿一次的机会。当时的我咒力不强大,多依赖咒具对咒灵造成伤害。这样的战斗太激烈,太血腥,裙子只会成为累赘。除了我以外,东京城里还有更多青春的,美丽的女孩适合这条裙子。比起放在我的衣柜里蒙尘,让它在橱窗里静待合适的主人是更负责的选择。 “要过很久才到圣诞节呢。” 我说。 “时光飞逝。” 他说。 我看着他,点头,同样感慨道:“是啊,时光飞逝。” 我穿着白裙子,回到屋子大厅,跪坐在小女孩面前。我问她们,现在看起来好一些了吗?刚才说话的小女孩大着胆子摸了摸我的脸。她说,大姐姐,你的脸好冰。我说,是因为你太温暖了。另一个小女孩问我,你是新娘吗?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她说,以前经常有一个大姐姐过来给她们念故事书。故事书里的新娘都穿白裙子。小女孩告诉我,后来那个大姐姐也去给别人做新娘了,就没办法过来给她们念故事了。 “你们喜欢听故事?” “喜欢!” 小女孩们异口同声地说。 “好,等你们出去了,这个大哥哥会给你们讲很多故事。” 我慢慢地说,“你们还可以让他给你们买漂亮的裙子。白裙子不是只有新娘才能穿。只要你们喜欢,就可以穿。” “别什么事都推给我啊。” 夏油学长无奈地说,“说得我像是她们老爸。” 他话音刚落,两个小女孩就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小腿,一个脆生生地喊爸爸,另一个不说话,只是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没办法,学长,她们很喜欢你。”我说,“带她们回家吧。” “我们一起走。” 学长说。 “我走了,禅院家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要走,只能让他们以为你们已经被我杀死了。” 我看着学长,说,无论如何,她们要自由。 我走过去,用食指轻轻触碰小女孩们的额头,在她们身上留下我的气息。这是什么?胆子大一些的问我。我说,这是祝福。这道气息会伴随她们终身。比我弱小的诅咒将在靠近她们的时候灰飞烟灭,比我强大的诅咒将无视她们的存在。她们会平安长大,成为健康明亮的大人,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 “学长,作为违背誓言的代价,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保护好她们,别让她们做咒术师。” 我说。 “她们都有很好的天赋。” 学长说,“不做咒术师,可惜了。” “那就等她们长大了,自己选择吧。” 我说。 我打开门,腥热的风呼呼吹动我的裙摆,柔软的布料仿佛蝴蝶的翅膀一样飘飘欲飞。彼时天幕已暗,四野无人。屏息静听,只有布料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方圆几公里,竟然没有一丝鸟鸣虫唱。回过头,是学长牵着小女孩们的手。他哀伤的眼睛望着我,嘴唇蠕动。他问我,我要去哪里,做什么。我凝视着村落尽头的群山,那里,死的霞如天穹被割裂的伤口,鲜血凝成的浓云正不安地聚散着。 “他们来了。” 我说。
第10章 驯化一 二零零七年八月,特级咒术士夏油杰在任务过程中不幸遭特殊咒灵袭击,下落不明。同时,事发地共有遇害者一百一十二名,失踪者两名。事发后,咒术高层立刻派遣支援队伍,对周边区域进行封锁,并以七十余人受伤的代价成功拔除金属性SSS级咒灵“妖刀”。 他们把我装进一个特殊加工过的桃木笼里,用伏魔绳捆住我的四肢,通过集装箱把我运回本家。重见光明时,我正身处一个由四面水泥墙壁包围的房间。正对我的那面墙壁上有一方透气的窗,上面安着铁栅栏。有一些灰色的光透进来,黏黏糊糊在地上漫成一滩苍白。墙上用红色的颜料涂满符咒,并固定着粗大的灰白色绳结。我身下是一个冰冷的铁凳子,手脚都被铁镣固定住。 保卫队队长站在我几步开外,抱臂,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很奇怪。”他说,“之前从没有实验对象解除过咒灵化。” “要我变回去吗?”我冷笑一声。 保卫队长面无表情地说:“在你回答出咒术师夏油杰的下落之前,我们需要你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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