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七十的老人家,自打小女儿遇害失踪后,每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各处寻人。十几年间真真假假的消息数不胜数,一回回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归,至今都没放弃。 月前得了消息又往塞北一趟。 收到小夏大人的信后正快马加鞭往这头赶。 如此浓重的感情,到头来得知他们心爱的小女儿早在十五年前就没了,也不知该有多痛惜。 事实上,夏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远比秋东想的更加豁达。 彼时秋东从街上买了早食回来,一块粢饭团啃了一半儿,正和夏大人争论加了哪种馅料的粢饭团口味最佳,有人忽然插嘴道: “正宗的粢饭团要用隔夜糯米饭做才香,油条又酥又脆,糯米炸的两面金黄正正好,此地人喜甜口。不过加了榨菜和花生米的咸口也十分美味,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正是青春朝气之时,多尝试新鲜事物才是正理,万不可过于保守,失了趣味。” 夏成墨惊喜出声: “祖父!” 秋东寻着声音望去,一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利索的从枣红马上跃下来,惹得旁边马车里露出头的老太太怒斥: “夏江,你还当你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哪?行事可稳重着些吧!” 得来老头儿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 “嗨哟,我瞧你就是眼馋我还能骑得动马,谁叫你前日臭美穿流光裙赏月,得了风寒便只能乘马车了呗!” 说着伸手将老太太从马车上扶下来,细心帮忙整理裙摆和发饰。 秋东眉头高高挑起。 这和所有人想象中苦大仇深的形象可完全不同,二人心胸开阔,行止豁达,至今眼不花耳不聋,还能自个儿上马跑小半日,细节处又恩爱异常。 才一见面,就让秋东不由想,这样的父母偏疼下长大的夏明笑,该是个多明媚耀眼的姑娘,是多少男男女女心里的白月光。 怨不得夏明笑清醒后,只想回到父母身边。 可惜了。 两位老人站定,很自然的朝秋东招手: “好孩子,来,外祖母刚好在路上得了一个做粢饭团的妙方,保管你尝了赞不绝口,咱们这就试试去。” 秋东笑着过去搀扶老人家的手臂往里走,同样用很自然的语气道: “那先说好了,我喜甜口,里头要搁蜂蜜和胡瓜丝。” 老爷子立马用不赞同的眼神隔着老太太瞧秋东: “明明是咸口的风味最佳,尤其加了特制火腿和榨菜,味道简直一绝,你岂能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妄自下决断?” 秋东道: “就算尝了我还是喜欢甜口!” 老爷子气鼓鼓的隔着几人,看向跟在秋东边儿上的孙子: “成墨,你说,你到底支持哪一个?” 夏成墨乐的哈哈大笑: “我和小姑姑也喜欢甜口的,祖父,您那咸口的在咱们家是得不到认可的,别挣扎啦!” 老爷子胡子跟着一翘一翘,和孩子似的与老太太告状,声音里委委屈屈: “孩子们都随了你,这下你可得意了吧?你得多做两个咸口的补偿我才行,可不许偷偷偏着那小子!” 说着还用眼神对秋东指指点点。 秋东:“……” 秋东莫名的好胜心就上来了: “正好,我手中有一道甜口的粢饭团方子,保管咸口党吃了还想再吃,立马叛变甜口党!” 老爷子很不服气道: “大男人在外行走,谁还没有两个绝活儿?我要用我手里的秘方叫你知道咸口党的魅力所在!有些人可别守不住本心,做那随风从流的墙头草!” 夏成墨觉得祖父是在隐射自己,可以说他学问不好,但绝对不能说他品味有问题,当下便加入战局: “那比一比好了,把咱们各自的看家秘方拿出来,请祖母做裁判,输的人必须在家中大声赞扬对方的品味,并写一篇五百字的赋,在书院布告栏张贴,广而告之!” 秋东:“我没问题,反正我的口味和品味不可能输!” 老爷子气的不行,对三人指指点点: “让你祖母做裁判?她可是忠实的甜口党,这是欺负谁呢?” 老太太笑而不语。 一行人穿过垂花拱门,在丫鬟的指引下,说说笑笑去了老人家的院子。 见人走远了,管事还在后头催小厮: “让厨房的人手脚麻利些,午食一定要有粢饭团,各种口味的都做一些,个头小小的,算是甜点,明白了吗?” 小厮欢快的应了一声: “是,张伯,小的好些年没见老爷夫人来这别苑了,难得找回了表少爷,老爷夫人跟着高兴,咱们一定得好好表现才行!” “哎,咱们这别院是当年给小姐准备的嫁妆,小姐失踪后老爷夫人怕睹物思人,数次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可算是好了!” 可不是好了嘛,秋东觉得他这外祖父和外祖母,那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永远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对世界充满探索欲的典范,好些年轻人都没他们这精神头。 秋东跟两人在一起,什么采茶炒茶烹茶,砍一根竹子做洞箫,收集百家米给家中刚出生的小孩子煮粥,探访名山大川,走在乡间小道。 随手捡到一颗石子,一枚树叶,都能被他们从中发现数不尽的乐趣。 他们是真正热爱生活之人。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处处皆学问,与高官显贵有话题,和田野农夫聊得来,能站在高处看见世人不易,能融入人群踏实过日子。 都说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他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这话再正确没有。 再好的游学,也没有跟在两位老人身边学到的东西多。 整整一月下来,秋东日子过的充实而满足,傍晚归家后灵感大发,埋头去书房写文章,想将今日见闻全都记下来。 殊不知另一头夏成墨正鬼鬼祟祟摸到祖父的院子,小声抱怨: “孙儿在小表弟身上砸了无数金钱,说句大不敬的话,短短数日花费可比皇子们一年的都多,眼看他的心都偏到孙儿身上了,您可倒好,忽然横插一脚,叫孙儿的付出都打了水漂,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老 爷子正舒服的泡脚,闻言眼睛都没睁,嫌弃这孙子聒噪,影响他哼曲儿,颇为不耐烦道: “我看你是被人吹捧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对自家人用这招?世间又有几人能经受住金钱权势的诱惑?就没想过万一小东真被你给的东西迷了眼,变成金钱的奴隶,你又该如何?” 夏成墨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酸的直皱眉,哼哼道: “有孙儿在旁边不错眼的盯着,哪能真叫小表弟走了歪路?孙儿在您眼里是那般不靠谱之人吗?” 老爷子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自觉靠谱,难道就没发现你给出的东西,压根儿没在小东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还好意思找我要说法,折腾数日丁点儿效果没有,说出去我都替你丢人。 原本他也担心外孙小小年纪人生经历却着实坎坷,再被孙儿不知轻重大开大合的一套组合拳打下去,移了性情。 结果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那孩子心思比谁都清明,非常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并坚定不移的朝他的目标走,从某方面来讲,比他这不争气的傻孙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夏成墨完全不知道聪明绝顶的他在他祖父心里已经成了傻大个儿,颇为苦恼道: “小姑姑的事不止书院里传开了,并州城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些日子好些人写信问我咱们何时带小表弟回去,蓝家那边您心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孙儿可提醒您啊,小表弟心里有主意着呢,有些事您还得跟他商量着来,反正我瞧着他对那蓝家淡的很。” 说到这儿,夏成墨心里的小九九瞬间又冒了出来,凑到老爷子跟前给他捏肩捶背: “反正小姑姑的坟也要迁回来的,不若咱们把小表弟也记在夏家族谱上,永远做咱们夏家人,岂不美哉?” 老爷子弯腰,顺手抄起地上的软底布鞋就往夏成墨身上招呼: “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你小表弟命途多舛,先失了母亲庇佑,再失去父族支撑,待我和你祖母百年之后,他唯一的依靠就成了你这个不中用的表哥,你是不是还觉得这样挺美?” 洗脚水溅了一地,夏成墨被打的抱头鼠窜,连连讨饶: “祖父我错了,您先收手,我真的知错了!” 老爷子越打越来气,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追着他满屋子乱窜: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错哪儿了,那蓝开礼这辈子可就小东一个儿子,你叫小东记在夏家族谱上,是想让他彻底和蓝家结仇?他还没入朝就和并州系的武将闹翻了脸,于他的仕途而言是多好的事吗?” 夏成墨仗着年轻身手灵活,跳窗而逃,等人到了外边儿,急急地为他辩解: “孙儿瞧那蓝开礼可稀罕咱家小东了,他才不舍得和小东撕破脸呢!” 老爷子手里的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直接朝夏成墨面门而去,叉腰大骂: “说你糊涂你还不承认,才入朝几日就被熏出了一副黑心肝儿!你是既想叫小东姓夏,又想要蓝开礼对小东的鼎力支持,连人家的父子情都算计!那心甘情愿给的和被算计无奈给的能一样吗?” 夏成墨见祖父真生气了,蔫头耷脑回屋伺候老爷子重新洗了脚,穿好鞋,这才一屁股坐在廊下台阶上,瞧着树上鸟雀给叽叽喳喳的幼崽喂食,闷声闷气道: “可我就是心里别扭,他蓝开礼凭什么?小姑姑那样好一人,没名没分跟了他,还给他生了小东这般好的孩子,合着他什么都有了,小姑姑却早早没了。 若是小东安安稳稳在蓝家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心头这口闷气也能忍了,可小东那些年过的如何您也知道了,真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您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老爷子抚着胸口喘了好几口粗气,一身的精气神都散了似的,双眼含泪,恨恨道: “你小姑姑是我和你祖母捧在手心,精心教养长大的珍宝,我们心里的痛难道就比你少吗?那些年日日夜夜担忧,既怕她早已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亡故,又怕她遭遇了什么我们不敢想象的痛苦,才没法儿给我们传个消息。 一颗心就跟放在火上煎烤似的,痛不欲生啊! 可有甚么办法呢,事已至此,能说清楚个孰是孰非吗?对待你小姑姑留下的唯一血脉,非得叫他夹在父族和母族中间左右为难,左右不是人吗?” 夏成墨抬头,双眼通红: “蓝家这门亲戚,非认不可了?” “认!我夏江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坦坦荡荡,此次以身作则,不仅是教给小东这个道理,你也睁大眼瞧清楚,任何鬼祟伎俩都抵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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