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不知道小夏大人被外祖父给训了,只觉他忽然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幽怨,也不说京城有多好的话了,一个劲儿讲夏家有多妙。 就,挺离谱的。 秋东稍加思索想明白其中缘由,面上一本正经问他: “我不去京城,表哥你还愿意给我花钱吗?” 饶是夏成墨脸皮厚,也被问了个大红脸,合着小表弟什么都看出来了,只配合他表演呢? 秋东见他掩面而去,叉着腰笑了好一会儿,才提脚追上去。 今日他们便要离开安州,启程前往并州,准备给夏明笑迁坟之事。 事实上,这些年夏老爷和夫人天涯海角寻找失踪的女儿,在并州是人尽皆知之事。不过外人的猜测都很悲观,认定夏明笑早就遭遇不测。否则当年的夏家小姐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但凡有一口气,早将消息传回并州了。 万没想到,她竟然就在并州,且落到了蓝家,还给蓝将军生了个儿子,在十多年前就香消玉殒。 着实令人唏嘘。 既然夏明笑的身份过了明路,那秋东这些年的坎坷离奇遭遇就不再是秘密,他人还没到并州,并州坊间已经将他的经历传的人尽皆知。 谁不说一句他的遭遇比话本子还精彩。 外人瞧着稀奇,对亲人而言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心疼。 可在秋东面前,这些人绝口不提让他不愉快的话题,也没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更不用怜悯的目光看他,这就让秋东比较满意了。 有夏成墨保驾护航,不出三日,秋东便将夏家上下认了个遍。 这回秋东出去一圈儿收到的见面礼两只手根本拿不下,还是夏成墨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小箱子才能一路顺顺利利带回来。 而他给小辈们的手抄本见面礼,也终于遇到了识货之人,对方只需打开细细一瞧,便能看出其中内容有没有用心,见解是不是独到,当不当的上一句价值不菲。 现场就得了小家伙们甜甜的感谢。 还有个小胖子在秋东拿出甜蜜蜜的糖豆后,抱着秋东大腿不撒手,嚷嚷着要跟秋东这个小表叔走: “童童要和小表叔抵足而眠,彻夜探讨学问,我最喜欢小表叔了,我想每日都跟他在一起”。 惹得夏成墨拎起小家伙在屁股上揍了两下,秋东在一旁抱臂旁观,觉得十分有意思。 小家伙原本在假哭,见秋东这时候还能笑的出来,顿时悲从中来,觉得一腔真心错付,瞬间流行了两行伤心泪。 嘴里的糖豆也不甜了,两只胖爪子捂着眼睛悲痛道: “小表叔好狠的心呐,真是伤透了童童的心,童童今天再也不要跟小表叔好了,待明日,明日再和小表叔互诉衷肠罢。” 说着就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咚咚咚从两人跟前溜走。 秋东:“……” 合着是个戏精! 夏成墨揉揉手腕,轻哼一声: “日后你就知道了,也就这小子最没心眼儿,一来就暴露了真性情,别看其他人面上一本正经,私下里脾气各有各的古怪!” 哦?秋东有几分兴奋,古怪吗?他最喜欢挑战了,等回头将他的“穷酸书生”人设拿出来,也不知谁的人设更古怪? 夏成墨完全不知道小表弟在心里琢磨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日后朝堂上出现一个“明明家资丰厚,非常富有,却时常跟个穷酸书生似的一副落魄相,连陛下都看不过去,不时赏赐,依然无济于事”的小表弟。 此时他还很开心的跟秋东介绍: “这一圈儿下来,旁人也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水准了,届时去书院读书也没人敢小瞧你。” 他们并州书院,从不会嫌弃学生穷酸,也不会挑选学生身世背景,唯有一样,最看不上那些不上进,学问平平的半吊子。 但凡有才,总能得到旁人的认可。 即便是山长的孩子,脑袋空空的话也休想得到旁人敬重。所以从这里走出去很多惊才绝艳之辈,每一个都身后有无数人跟随。 并州书院,天然就是一股力量。 秋东将方才收到的见面礼塞进小箱子里,很是感慨道: “这是梦起飞的地方。” 夏成墨将这话搁在嘴里细细品味,觉得如此说法非常有趣。 当然夏家觉得秋东有趣的不止他一个,只几日接触下来,就有人跑去秋东住所找他一道儿玩耍。 今儿蹴鞠,明儿赛马,后儿投壶,期间再来个文雅的曲水流觞,可谓是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即便是他此前没接触过的项目,上手也非常快,让人不得不感慨有些东西确实需要天赋。 如此,在给夏明笑迁坟这一日,夏家但凡在并州的子弟全部出动,浩浩荡荡数百人,身着丧服,整齐肃穆,很多都是此前和秋东一道儿玩耍过之人。 这些人不再是抱着给一个并不相熟的亲人送葬的态度而来,而是真情实感送秋东母亲回家的心情。 有心和没心,处处都能瞧出差距。 白帆和纸元宝将整条街覆盖,气氛却并不悲伤,空气中反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快活气息。 因为逝者终于要回家了,终于能回家了! 是夏家老爷子和老夫人盼了十五年才得来的好日子,当然要开开心心! 秋东身着麻衣走在最前头扶棺,旁边是同样戴了重孝的蓝将军。 周遭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想也知道能说些什么,无非是蓝夏两家那些离奇曲折的恩怨情仇。 作为夏明笑最疼爱的小侄子,小夏大人必不可能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寸步不离守在棺木跟前,面色黑如锅底,看蓝将军的眼神带着小刀子,嗖嗖嗖发射,恨不能当场血溅五步。 虽然理智上他清楚的知道祖父说的是对的,但感情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小姑父,老菜帮子,哪里配得上小姑姑啦! 悲愤的表情比秋东这个亲儿子还到位。 秋东见他快要哭了,仅有的良心发作,安慰道: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母亲永远年轻,永远鲜活,永远是那个十五岁的明媚少女,配王孙公子都不为过,因为她的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岁戛然而止。 她永远都长不大,而你却不断的成长。于是在你心里,她先是小姑姑,再是姐姐,如今已然是需要你呵护的小妹妹。 然而细数起来,她若还在世的话,如今都三十有二,依然是能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成年人,无需你为她操这许多心。 我们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有你,把自己封禁在过去走不出来。” 秋东看向前头庄严肃穆的陵园,语重心长道: “表哥,该向前走了。” 夏成墨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抚在棺木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耳边是悲壮的丧乐声,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在胸腔里震动。 他怎能走的出来?当年若不是小姑姑拼死相护,受害者名单里也要多一个他。 那一年,家中用惯了的车夫在外面被人仙人跳,欠了一屁股赌债,数额巨大,是他几辈子都还不上的程度,于是对方将主意打到了他和小姑姑身上,想趁着他们二人外出之时绑票,从夏家敲诈一笔钱财。 然而那车夫有所不知,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夏家在朝堂上的政敌有预谋的推动,对方是想借着车夫之手除掉他和小姑姑,给夏家一个警告。 然而小姑姑聪慧,车夫刚将车赶的偏离轨道就发现了不对,可对方有计划而来,十几个杀手将他们团团包围,小姑姑奋力将车夫推下马车,一路咬牙将车赶进闹市区,匆忙之间挑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将他扔下,又恐那些人对人群下死手,调转马车引开了杀手的注意。 根据后来夏家抓住的杀手给出的口供,他才知道小姑姑与那些杀手在城外动手时受了重伤,仓皇间掉进河里不知所踪。 这些年他每每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当时小姑姑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怕,别哭。” 他怎么走的出来? 秋东见状直摇头,这人哪,就是这般奇怪,看似最豁达不羁的,反倒是心思藏的最深,心底窟窿最大的。 若不是今日这出叫夏成墨泄露了情绪,谁能知道他被这份痛苦折磨了十几年? 夏成墨浑浑噩噩进了陵园,双眼红肿,一言不发,站在秋东身边,秋东无声拍拍他肩膀。 在庄严厚重的丧乐中,秋东亲眼看着棺木缓缓落入墓坑,平地上渐渐堆起结实的小山包。 秋东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下跪,恭恭敬敬上三炷香,嗑三个头。 在心里道:“夏姑娘,回家了,若有缘,你们也许已经在下头相遇了。” 香雾徐徐飘起,轻薄又明快,好似于无声处回应秋东的话。 秋东起身后,夏成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跪在小姑姑的坟前痛哭出声,众人都知道他和逝者亲厚,这些年没少出钱出力四处打探消息,因而反倒是没人劝他一些“逝者已矣,要向前看”的话。 只有秋东,手搭在夏成墨哭的发抖的肩膀: “送她最后一程,往后走你的道儿,过你的日子去吧!” 然后看向一身重孝跪在墓前烧纸的蓝将军,看来这位心里也有了决断,以发妻之礼守孝就是他的态度。 “走吧,外祖父和外祖母在等你。” 两位老人家亲自替女儿选了这处坟墓,亲自盯着人挖了墓坑,唯独下葬的时候没来送她一程,用两位老人的话说: “子女先父母一步离开是为不孝,在下头是要遭罪的,今日便不大张旗鼓的去送了,免得她罪上加罪。总归 已经回来,日后有的是机会去瞧她。” 身后众人都被管家请去旁的地方招待了,现场只剩秋东和蓝将军,蓝将军对着夏明笑的墓深深躬身行礼,谁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起身后,高大的身影站在秋东边儿上,没忍住摸摸他发顶。 “走吧。” 这是他的孩子,是初初见面便觉心里欢喜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不管夏家提出任何离谱要求,他都能咬牙答应。 然而,夏老爷和夫人对他的态度堪称和蔼,双方见面,完全没有来之前幕僚预测的那般大发雷霆,也没有父兄信中估计的那般面沉如水。 夏老爷子穿一身深蓝色居家衣裳,脚下踩着柔软的千层底儿,在池塘边的柳树下摆了一盘棋,很随意的指了对面位置: “坐。” 面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就算对方不是他儿子的外祖父,蓝将军也得毕恭毕敬才行。 秋东在边儿上给两人斟茶,老太太在廊下打理花草,他将迁坟一路上发生的事跟两人细细说了一遍。 老太太亲手端一盘枣泥山药糕过来,慈爱的摸摸他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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