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好啦,大爷被抬着回来了。”原本秩序井然的礼部尚书府上突然传来小厮的通禀声,没规矩极了,放在往日肯定是要挨板子的。可再听听他话里的内容,那些规矩就都要让道了。 围在正房正厅奉承老太太的大太太猛得站起身来,惊声喊道:“出什么事儿了?”嗓子一瞬间破音。 还是老太太稳得住,沉着脸吩咐屋里伺候大丫鬟们:“去把帘子打起来,让他在门外回话。扶着你们大太太,别慌手慌脚的。” 一屋子手足无措的太太奶奶小姐们才算有主心骨,丫鬟们也勉强镇定下来,掀开帘子,让跪在廊下的小厮回话。 “小的随侍大老爷去衙门坐班,也不知缘由,只知道老太爷、大老爷进宫一趟,大老爷就被抬着回来了。只听说和三老爷有关,押三老爷的差人已经回京了。”小厮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跪在地上不住叩头。眼看着大难临头,小厮也怕啊,豪门奴仆的日子,比平民都吃香,谁也不想主家垮了。 “行了,去吧,请大夫、备疮药,咱们尚书府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点儿小事儿,没跟慌脚鸡似的。”老太太杵了杵手上的沉香杖,沉声吩咐大儿媳妇去管束家中下人,又把年幼的孙子孙女们拢在身边,不让人惊着了。 没一会儿,老太爷和大老爷就回来了,老太爷让人扶着,神色衰败,大老爷让人抬着,动都没动一下。若非小厮在旁解释只是昏迷,大太太都要哭瞎了。 老太太赶忙问老太爷发生了什么事儿,大老爷是不用指望了,直接被打得昏死过去,要不是家里就养着大夫来得快,恐怕这条命都丢了。老太爷却只颓然跌坐在地上,扶不起来、拉不动弹,老太太问他什么也不答话。如今的老太爷只是寻常一老头,半点儿没有尚书大人的尊严和气度。 两父子说不出的狼狈。前脚刚到家,后脚宣旨的公公就来了,根本没给家里准备的时间。老太太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听见公公传旨抄家,外面禁卫军已经把尚书府围了。 即便经历风浪的老太太也吓得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好在,老太太是刚强人,勉励撑起身子,从腕间退下一个金丝游龙响珠镯递给宣旨太监,“还望公公指点,可是我这大儿当差不谨慎,辜负圣恩?”不然怎么只有大老爷被打得两股流血送回来。 公公麻溜接过镯子,金子柔软,要抽成丝多难的啊,还要编织成中空的游龙造型,之所以叫响珠是因为里面有上好的南珠滚动,金子、珍珠,游龙、脆响,色色齐全的镯子才配这名字。这都是内造的手艺,老太太这镯子,肯定是早年宫中赏的。 公公原本一脸为难,接了东西才一副我们最好的姿态,小声道:“老太太勿忧,大老爷是孝子,替老太爷受过,当庭自陈不能看着父亲受过,孝子啊!” 说完又停住了,老太太会意从手腕上撸下一串珊瑚珠递过去,那公公才难道的说起,“都是贵府三老爷造的孽啊,御史台参了他十条大罪,勾结海盗、杀良冒功、节流商税、欺压百姓、盗卖军械、侵占良田、放贷害民,还有……敬上的兰美人,呸,宫里已经没这个人了,居然是娼门出身。唉,这事儿说出来都污人嘴,老太太,杂家也和您说句实话,贵府,不冤。” 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大老爷被药水刺激得醒过来,沙哑着喉咙道:“娘,别问了,冯家家门不幸,有此不忠不孝之人。” 宣旨公公也跟着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 一直在旁见证宣旨全过程的禁卫军副统领拱手抱拳,“老太太,末将也曾在柳国公门下受教,给您一句准话,贵府三老爷的事情经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次核查,绝无错漏,三老爷也认了。如今末将奉命抄家,并不愿惊扰女眷,还请老太太不要阻拦。” 老太太连忙点头:“自古患难见真情,此情此情,复有何言?多谢了。还请行个方面,给老身半个时辰问清缘由。老身也有个不情之请,圣恩浩荡,老身感激涕零,不敢违逆。只家中事务繁杂,老身让管家媳妇儿、婆子备好账册,方便禁军清点造册。再请几个管事婆子帮着维持秩序,统领见谅,养在深闺的丫头们,一辈子没见过外男,非有违逆之意,只怕她们惊吓过度,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统领点头应下,强调:“半个时辰,不能再多。” 老太太把人送走,正厅就真的只剩自家人了,还有几个心腹下人,那也是忠仆良婢,和骨肉一样亲近。 “到底怎么回事儿!说清楚,抄家的禁军都上门了,还支支吾吾做什么!”老太太又杵了杵手中沉香杖,厉声问道。 “娘,就是宣旨公公说的那样,三弟在泉州做官,却勾结海盗,贩卖军械,杀良冒功,这些都是有实证的。引出这件事的是宫中兰美人,兰美人为邀宠给陛下用了肮脏东西,如今陛下龙体不虞,朝政都由太子殿下暂代。” 天旋地转,老太太是彻底绝望了,若只是老三在泉州做官那些事情,凭借尚书府的门第,凭她娘家柳国公府的圣宠,凭着家中子孙姻亲各自权势地位,保全一条性命不是难事,可涉及陛下,那就是万死难赎!若侥幸陛下活着,不会放过阴害他的罪魁祸首;若是陛下龙御归天,孝道之下,新帝又岂会放过冯家? “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就为老三那个庶出孽畜,带累我两个好儿子!坑害冯家满门!你的脑子呢!你的心肝呢!你也配姓冯,祖宗门楣让你玷污,羞煞!愧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个庶孽的事情?说!” 老太爷还是瘫坐在地上装深沉,老太太举着沉香杖几杖下去,打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太爷。 “胡说八道,不过一时不查,我若早知,直接绑了那孽障上殿请罪!”老太爷一脸正气道。 老太太太一脚踹翻了老太爷,压上去啪啪两个大耳刮子,这回她连沉香杖都不用了,反手拔出头上金簪,插进老太爷肩膀里,还使劲儿搅了搅,痛得老太爷哀嚎不止。 即便如此,外面的禁军也没有进来。 “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年前兰美人受宠,你是如何炫耀那孽畜灵活机变,现在给老娘装糊涂!当真是一脉相承,有个做妓的亲娘,做官也只会攀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呸,一窝的男盗女娼!”老太太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肯让外面人听见。是,老太太恨不得当场宰了这个老王八蛋,可谁让他是自己的丈夫,儿子的父亲。明明大儿没什么过错,就因为这老不死的当了一回爹,就要代他受过,不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天下人的唾沫就要把人淹了。 “你又何苦捎带旁人,是老三糊涂,他拿命偿……” “放屁!他偿还的了吗?若是有个万一,冯家满门九族都不够赔的。老王八蛋,我告诉你,若是我儿活不了,老娘临死也要拉你垫背!” 老太太拔出金簪,压着老太爷的伤口起来,被反应过来的媳妇儿、孙女扶到旁边。 “来人,把赵姨娘绑过来,传板子。”老太太大声喊道。 下人都是会看风向的,如今老太爷被罢官抄家,抄家的禁军却对老太太恭敬有礼,谁都知道这个家该依附谁。没一会儿,赵姨娘就被绑过来了。 “老爷救我,老爷救我,我都四十的人了,为老爷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苦劳啊,老太太这样不依不饶,是要置我于死地啊!”赵姨娘自陈四十岁的人了,穿得却比矮一辈的大太太还娇嫩,人也保养得好,刚刚那几句求饶更是声音婉转,娇若莺啼。 “堵嘴!”老太太暴喝一声,吩咐左右,“给我打,打死了之。” 老太爷已经被扶到椅子上,有忠心的老仆给他裹伤,闻言嘴唇噏动几下,最终没说什么。现场只有木板打在骨肉上的闷响声和赵姨娘含混的呜咽声。 “夫君也不要伤心,我这是为你好。尚书府抄家,不幸做了主子的,自然陪着一起生一起死。赵姨娘如今还是奴籍,她做奴婢的,官卖也好、私卖也罢,换个主家照样过活。你宠妾灭妻,我却不能眼看着冯家蒙羞,她养出欺君罔上、迫害百姓的孽障,就用这条命去赎吧。赎不尽的,阎王爷自有生死簿,功德孽障清清楚楚,下辈子投个畜生道还债吧。” 老太太盯着赵姨娘说这话,原本剧烈挣扎的赵姨娘吓得瑟瑟发抖,老太太又继续道:“老三一家已经下狱,只等秋后抄斩,你下去给乖儿子探探路,不枉你四十的人还在床上卖力,求了老太爷恩准。” 打板子的人用了实在力气,不到三十大板,赵姨娘就没了气息,骨肉俱坏,从臀部到大腿,这一段都被打成了烂泥。 “老太太,尸首如何处置?” “处置是什么?一家子的命都保不住了,还管她一个贱妾,草席裹尸,荒野喂狼!” 下人抖了抖,拖着赵姨娘的尸体下去,这一顿板子,把下人的心都打定了。瞧老太太镇定自若的样子,瞧禁卫军对老太太的恭敬模样,这时候还有闲心收拾宠妾,老太太肯定心里有数儿的,如今也就是阵仗看着吓人,肯定没事儿的。 老太太想说不能说的话,都在这一顿板子里了。 包扎好伤口的老太爷白着一张脸叹息:“你又是何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给她一副薄棺不行吗?” “滚!别来恶心我!”老太太一口浓痰吐在老太爷脸上,只有忠仆手忙脚乱给他擦拭,旁边的儿孙一个都没敢动,包括在朝堂上代父受过的孝子大老爷。 冯尚书是科举晋身入仕的正经清流官,族人都在老家,有几个出息的族人受他照顾入了朝廷,可也天南海北的做着地方浊流官,在京中能引以为援的只有姻亲。比如老妻的娘家是柳国公府,只可惜老柳国公去了,后继无人,如今是陛下看顾才能继续挂着公府的牌匾,在朝上没有多少话语权。老大媳妇儿的娘家是御史台的佥宪,老三的案子是经过御史台的,可亲家却一句风声都没有透露。老二的亲家是北疆总督,老二带着妻子儿女在老岳父的荫蔽下过日子,北疆路远,鞭长莫及。老三不必说了,害得全家下狱,他那一支已经板上钉钉的死罪。 冯尚书在心里盘算着能求什么人,环视屋里的人一眼,儿子辈的不必说,孙子辈的只有嫡长孙成亲了,只是小两口还没有孩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亲家把女儿接回去也行,没有孩子拖累,再嫁也不是难事。 读书入仕,一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138章 抄家现场2 最紧急的时候已经过去,正厅中蓦然一片安静,压抑、沉闷的安静。 人在最害怕、最惊讶的时候是会失语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行动,俗称懵了。 站出来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冯家的嫡长孙女儿,景华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太,轻声道:“祖母消消气,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您先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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