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拿走了包裹,沈宝方赶着牛车往村里去。这是借了别人家的牛车,不是白借,得给点鸡蛋或是一文钱。 听大嫂说收拾好了床铺,柳春香低头对娘说:“娘去躺会,我给你捏捏肩揉揉背,元良在灶上忙活一整天也累的很,我常常会给他捏揉一会,熟练着呢。” 这样啊,浑身酸麻的顾菲菲很是心动,犹豫了下小声的说:“打盆水给我洗把脸。”一路过来沾了灰。 尤梅听到了这话又一次红了脸:“姑姑我去打水来。”忘记了姑姑可是村里的富户,日子过的比穷人家讲究多了。 洗了脸,顾菲菲由六儿媳扶着回了屋。 柳春香也是有些讲究的,她问:“娘要不要换身衣裳?”床是用来睡觉的,一路灰尘多脏啊。 “也可以。”顾菲菲走到床边摸了下被子:“挺厚,我脱了外衣就行。” 娘穿了外衣,柳春香才注意到这事,笑了:“娘我帮你脱。” 婆媳在屋里有说有笑挺轻松,屋外等着丈夫归家的尤梅却很是发愁,晚饭怎么张罗?家里连 个像样的菜都没有,杀只鸡吗?只剩下两只母鸡,杀了想要吃鸡蛋就难了,买鱼买肉哪来的钱?公爹还剩两副药,吊着口气药肯定得继续吃,仅有的一点钱要留着买药,怎么办?要是娘家离的近,她还能腆着脸上门借,现在去哪借?村里吗? 丈夫睡着了,睡的很香,近些日子他总是睡的不安稳,睡不好病怎么好得了,秦二春急在心里,丈夫这会睡的香,她总算稍觉舒心,轻手轻脚出了屋,左右看了眼没人,只有站屋门前来回走动的儿媳,不知在想什么愁眉苦脸:“拉着张脸作什么?还嫌家里不够晦气呢,你姑姑去哪了?” “姑姑在屋里睡觉,一道随同的是顾家六房的儿媳。”婆婆刺耳的话尤梅当没听见,继续说:“让老人住茅草屋不太好,把我和宝方的房间让了出来,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沉默了下,她压着嗓子说:“娘,晚饭怎么张罗?” 这,秦二春差点没站稳。对啊,晚饭怎么张罗?小姑子十几年没回来,总得有两个像样的菜,可是钱从哪里来?丈夫要是知道家里连个荤腥都没整,定会生气,他这腐木一样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大动肝火。 想了片刻,秦二春一咬牙:“你等着。”她进了屋,没多久又出来了,一只银簪放到了儿媳手里,侧过头不敢看:“拿去看看能换多少钱。”这是刚成亲那年,丈夫外出短工送给她的发簪,不是纯银,太贵买不起,里头是铜外头裹着银而已,值不得几个钱,却也能值几个钱:“拿去吧。” “娘。”尤梅没敢接,婆婆多宝贵这发簪她是知道的:“要不然再想想法子……这,这这宝方要是知道得骂死我了。” 秦二春咬着牙抓住儿媳的手将发簪往她手里塞,恶狠狠的说:“你爹要是知道咱们连个像样的菜都不给他妹妹张罗,一准儿今天晚上就能归了西天,我还不知道他,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心结,结了整整一辈子!”早知道沈家拿来的聘礼钱是卖了杏丫才凑齐的,她便情愿不要娘家,什么都不要,豁了命出去大闹一场总归能嫁给有后,哪像现在她和丈夫之间还隔着个小姑子,一口气真是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娘睡着了,柳春香轻手轻脚出门,口渴想再倒碗水喝,没成想,看了这么一出,有点尴尬。 “舅娘。”憔悴的妇人看过来,柳春香面色如常的打着招呼,像是刚出来似的,什么也没听见:“大嫂我口渴,水在灶间是吧?” 尤梅傻了,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磕磕绊绊的回着话:“是是是是的啊,我我我帮你吧。”飞快的往灶间跑。 秦二春看着站在屋檐下的俏丽妇人,可真水灵啊,比村里有些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还要好颜色:“我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娘病刚好,吃不得大鱼大肉只能吃点清淡饭菜,舅娘别太费事,张罗出来了我娘也吃不了两口。”柳春香慢慢走向舅娘,学着娘的样子,和和气气的说话:“生病喝药最是烧钱,再多的钱啊也经不住折腾,舅娘别忙活了,有这钱留着给舅舅抓药喝,眼下啊,舅舅喝药最重要,旁的都比不了。” 心里有怨的秦二春听着这话,紧蹙的眉宇略有舒展:“你,你倒也会说话。”接着,她话风一转:“杏丫难得回来,又缝中秋,这个团圆佳节定是要好好张罗,也行,留着十五来吧,左右……”她看了眼手里的簪银,扯着嘴角要笑不笑:“左右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物件了。”没了和小姑子说话的心思,慢慢吞吞的回了屋,还是守着有后吧,多看一眼是一眼,现在摸着是热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冷了呢,这个狠心的人呐!心太狠了!就晓得惦记妹妹,都不体谅体谅她的辛酸和苦楚。 尤梅端着碗温水,看了眼摇摇晃晃往屋里走的婆婆,又看了眼表弟媳,干巴巴的笑着:“春,春香你喝水。”等婆婆进了屋,她才小声说:“我娘心肠挺好,就是我爹病着,不剩多少时日,她,她有些受不住。” “我知道的。”柳春香喝了水,将碗递给舅家嫂嫂,掏出钱袋子拿出两块碎银,袋子里只剩下几个铜板:“拿着,也别告诉舅娘。”她笑着说:“舅舅最疼我娘,我娘也只剩这么个亲哥哥,我就盼着我娘能吃好睡好,我想舅舅也是这么想的,大嫂你觉的呢?” 话说的有点绕,尤梅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她看着塞手里的碎银,银子啊,她都多久没有见过银子了,瞧着应该能换好几百个铜钱,瞬间就觉的这银子沉甸甸的压手。 “还得劳烦嫂嫂买点肉回来,我熬个青菜肉粥,舅舅也能喝些。”柳春香握着舅家嫂嫂的手,手指往手心压,盖住了手心的碎银,她笑着催了句:“去吧嫂嫂,熬粥费时。” 尤梅傻愣愣的点点头,正要往村里去,就见竹林小道来了人,是骑驴的两个人。 柳春香也发现了,一眼就看出了是大哥和吴大夫,来的是大哥……她想着提醒着舅家嫂嫂:“钱收好别掉啦。” 尤梅慌慌张张的掏出钱袋子将碎银往里扔,碎银落在袋中砸中了仅剩的一个铜板发出道脆响,她听着,眉眼无法自控的露了欢喜。有了这钱,公爹后一个月的药就不愁了。 “老六媳妇娘呢?”只剩几步远,顾元初迫不急待的问。 “娘刚睡着,一路过来累的不行,我正说买点肉熬些粥给娘和舅舅吃。” 顾元初听着赶紧取下竹篓:“买肉干什么,杀只鸡炖汤,肉吃着哪有鸡汤补,快去吧,两只鸡,你们看着安排。”他跳下毛驴,伸着双手笑的一脸讨好:“吴大夫不好意思我这说话去了,来,您老慢点,我慢慢扶着下来。”见旁边傻怔着一个妇人,有点眼生,他吩咐了句:“站着干什么快去搬个凳子来。” “这路怎么越来越破,我这屁股,要不行了。”吴大夫简直欲哭无泪,宜和村名字取的好,日子咋越过越穷了。 “没事没事,吴大夫等会我给揉揉?来,来……”随手拿了个包裹,往凳子上放:“里面就是些换洗衣裳,垫一垫,水呢,快去给吴大夫端碗水来。” 柳春香也是机灵,回了屋拿出桃脯和紫苏杨梅:“吴大夫你吃个酸的压一压?” “你,你,你给我喂一个桃脯。”吴大夫拿不住,手抖的厉害。 顾元初腆着脸笑:“我喂,桃脯是吧,我喂……”他去拿桃脯,结果一个手抖没拿住。他骑的毛驴闹腾的很,费了他不少劲才骑到沈家来,要说累,和吴大夫相比只多不少,但能怎么办?几个弟弟也不在,他没法躲懒只得硬着头皮上,他都这样了,娘得累成什么样,还不能去看娘,要先哄好吴大夫,太苦了,真是太苦了,当大哥不容易。 眼看大哥哆嗦着拿了一次又一次,柳春香真是恨不得自己给吴大夫喂,但是不行,可真是急坏她了!白长这么多肉,忒不中用,来的是二哥四哥便是元良都比大哥强。 “孩他爹你快过来。”好在尤梅看见了自己的丈夫,扬着手把人喊了过来:“给吴大夫喂个桃脯。” 这事闹的……吴大夫有点生气,对着顾元初冷哼一声:“老太太身子弱只能练五回,你这身板一看就过于壮实,怎么着也得练个十回二十回。” “啊……”十回二十回?还有命在?顾元初想还好娘不在,他对着走近的表弟说:“宝方你陪着吴大夫好生歇着,我去看看娘,一会吴大夫歇好了,就请他帮着给舅舅把把脉,我娘病的凶险,好几次都是吴大夫给拉回来的,厉害着呢!”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对着吴大夫笑了笑。 吃着桃脯的吴大夫没说话。 沈宝方听着表哥的话,看向吴大夫时双眼放光,暗淡的眉眼瞬间亮堂了,瞧着精神气都回来了些许。
第68章 木门看着很是老旧,不用巧劲一准会响起刺耳的咯吱声,顾元初搓了搓手,好久没开过这么老旧的门,希望娘现在睡的又好又香,他悄悄的进去看一眼心里踏实。 老太太生病时睡的浅,有点声音就会惊醒, 屋里的房门他隔三差五的弄,上点油润一润,争取开门关门不会有任何响声,上了油还不成就喊老四来看看,他会点木匠手艺,托老太太的福,对于如何让木门安安静静的他是很有心得。 顾元初憋着股劲儿,小心翼翼的开了个门缝,胖胖的身板,一点一点慢慢的往里挤,成功进了屋,憋气憋的胖脸通红,缓了会,他脚步轻快的往床边走。看到娘了,嘿嘿嘿,老太太盖了个被子,睡的很是乖巧,手指头都没露出来,老六媳妇还行,把娘照顾的挺好。 细细看了会,又看了会,顾元初心满意足的出了屋,再看老六媳妇,嗯,顺眼多了,六弟这媳妇娶的还挺好。 笑什么?柳春香莫名其妙,伸手搓了搓胳膊,都起鸡皮疙瘩了。 心情好的顾元初乐呵呵的走到了吴大夫身边,一团和气的问了句:“您老歇好了吗?” 吴大夫瞅了眼顾老大,就晓得顾家老太太没什么事,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没有再问,道:“走吧,我去看看病人。” 沈宝方眼明手快双手扶着吴大夫。 倒也用不着如此恭敬。吴大夫想着,却没说出口,他行医多年知道一些患者家属的心态,小伙子想什么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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