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初打开紧闭的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响,他呲着牙浓眉拧成一团,就知道这样的破门会响,生病不容易啊,日子越过越苦,要是老二老四在就好了,他俩主意多也帮着舅舅想想办法,总这么着不是个事,娘看着也不放心,老惦记着。 低矮的泥砖屋,只有个前窗,屋内光线不足,房门紧闭便是白天屋里也是灰蒙。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明亮的日光自敞开的门口争先恐后的往屋内铺,不大的房子一下变的亮堂。守在丈夫床前的秦二春有些不适应突然的明亮,拿手挡了下脸,顾及着丈夫还在睡觉,只压着嗓子边说话边起身往门口去:“干什么?你爹睡着了不知道?要进来不晓得开条缝?多大的身子得敞开了房门……” “元初?”适应了明亮天光的秦二春看着跟前天生笑脸的胖汉子,白净的很,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身量高了脸变大了些:“你是元初?你怎么过来了?”丈夫每年中秋都会去趟顾家,她没去,家里总得有人守门户,节日里关门闭户最是晦气了。 顾元初侧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吴大夫:“舅娘这是吴大夫,给我娘看病的,医术相当了得。我娘病重,好几次都险些……就是吴大夫给拉回来的,用了猛药吊住了一口气,慢慢的,一日日缓着竟是全好了。我不知道舅舅病的这么严重,二弟上个月过来了趟,回去和跟我们说家里都好,舅舅老毛病还在喝药,我就没放心上放,早知道该早些喊了吴大夫过来。” “吴大夫?”秦二春眼睛一亮,像是黑暗里出现了个火把,她激动的抓住吴大夫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元初啊元初舅娘谢谢你了,吴大夫劳烦您给我家男人看看,我知道您,杏丫瞧着要不行了,都是您吊住了一口气。”她边说着边拉着吴大夫的胳膊往里走,生怕他转身离开似的:“吴大夫您坐,他睡着了,好久没有睡的这么香,原先有点动静就会惊醒,我生怕他在梦里就去了,一直守着,拿手试着他的鼻息摸着他的手脚,您给瞧瞧的他这,他这,这还能撑多久?” “白天尽量不要关门关窗,病气出不去,堆在屋里对病人不好。”吴大夫没急着看病,先语重心长的说了句。 沈宝方三步并两步冲到墙边,麻利的打开了窗户,一阵风迎面吹来。 “会不会太冷?”秦二春怯怯的问了句,问的特别小心:“天热时也是开门开窗,立秋后下了场雨门窗没关及时,他就,他就咳的厉害了起来,然后越病越重,前几日还咳出了血。”她拿出手帕捂脸,呜咽呜咽的哭了起来。 婆婆又开始哭了,尤梅悄悄的挤进了屋来到婆婆身边,扶住她的胳膊省的一会哭没了力气跌倒在了地上。 压抑的哭声飘在耳边,吴大夫面色如常,看向年轻的妇人:“扶着你娘出去歇会。”指了指候在身边的沈宝方:“留着他就行。” 晚饭……站在门口的柳春香瞄了眼天色,认命的叹了口气。娘一觉醒来肯定会肚子饿,今儿就早上吃了点粥和包子。她利索的卷着衣袖走到了泣不成声的舅娘身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的站了会,对着舅家嫂嫂道:“大嫂看着点舅娘,我去灶上张罗晚饭。” “这,这这这不好吧,这哪成呢,哪有让贵客自己动手做饭的,我我我来就好。”尤梅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婆婆:“春香你帮我看着点娘,我去张罗晚饭。”她也不敢放手,怕婆婆摔倒在地,就一直劲的看着表弟媳,想着能伸手搭一搭看好婆婆。 柳春香温温和和的说:“我去,什么贵客不贵客,这是我舅舅家呢,我回舅舅家做个饭怎么了?还没让舅舅舅娘尝过我的手艺,今儿正巧来了机会,大嫂照顾好舅娘,放心,晚饭啊有我呢,我家就是开饭馆的,我打小耳濡目染学的挺好。”说完,快步往灶间去。 “这……”表弟媳进了灶间,尤梅还迟迟没反应过来:“娘,这,不太好吧。” 秦二春身子也不好,做姑娘家她最是能吃苦,便是额头烧的烫手她也能咬牙硬撑,命大,她撑过去了,活蹦乱跳,可惜就这么一次福气。她本来还有个二女,没长成,生第三个时是脚先出来,折腾了一天一夜她的命都差点搭了进去,好不容易生下来,孩子早就被憋的不成样子,她这身子骨自这之后就不成了。 嫁给沈有后她后悔吗?不后悔的,日子苦了点,可男人待她极好,除了将出嫁的妹妹搁心头放着,村里哪个不羡慕她男人好,就是老天爷苛刻了些,总是多灾多难,好好的一个家越过越不成模样。 是她福薄连累了沈家。 婆婆没说话,尤梅也没有再问,过了会,她说:“娘我去给你端碗水来,你靠墙坐着。” “就让她做饭吧,杏丫难得回来该吃口合心意的。”日子都过成了这样,就没必要在乎脸面不脸面,秦二春心里是有个想法,丈夫前脚走她后脚跟,下辈子还要做夫妻,也省得拖累儿子儿媳,少了他们老俩口,儿子儿媳还年轻,兴许往后还能再生个娃儿。可是她又盼着丈夫能好,多过一天是一天,哪有什么下辈子都是空的眼前最要紧。 婆婆没说话,尤梅就没有再想这事,这会听着也只简单的应了个哦,待婆婆靠着墙坐好,她进了灶间都不敢看忙忙碌碌的表弟媳,倒了碗水匆匆出来,婆婆喝完水,她接过碗:“娘你在这坐着,我去灶间给春香搭把手。” 秦二春点了点头,后脑勺抵着泥墙,慢慢的朝左边看去,看的是儿子儿媳的房间,现在里面睡着的是沈家出嫁的小姑子。 杏丫啊 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屋内沈有后醒了,媳妇的哭声他很是熟悉,便是睡梦中听见了仍迷迷糊糊的醒来,想拍拍她的后背,哭多了伤身。手在床上摸索了下,没摸到媳妇的手,他赶紧睁开眼,就看到了大外甥,看到了儿子,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这人他认识,是医好了妹妹的吴大夫,怎么会出现在沈家? 父亲醒了,沈宝方连忙走到了床头,扶着父亲坐起,后背垫了个枕头,端起放小凳子上的水,触手沁凉里面的水冷了,爹喝不得,他对着吴大夫点了点头,拿着碗出了屋。 “吴大夫劳您受累了。”沈有后诚恳的说着,然后才看向大外甥:“我这,咳咳咳是咳咳是老毛病了。”他低下头朝着床内咳嗽,咳了好一会,才喘着粗气继续说话:“没必要,倒是,倒是看看你娘,她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再说话嗓子嘶哑,声音愈发虚弱:“她,她病刚好,这路,难走。”费力的说完,他又重重的咳了两下,手心染了红,他下意识的以手握拳,不想让大外甥看见。 “手伸过来,我看看。”吴大夫淡淡的说着,平静的目光直视病人。 沈有后不知怎地,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乖乖的伸出了握成拳头的事,露出了手心的深色的血迹。 吴大夫不仅看,他还凑近闻了闻:“舌头伸出来。” 沈宝方端着温水进屋,正好看见吴大夫闻父亲手里的浓痰血迹,心口发紧,一股子无法言语的兴奋激动涌上心头。他觉的,父亲一定能好起来,吴大夫跟他见过的其他大夫不一样,吴大夫是真的医者仁心,一定可以治好父亲!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最后才是把脉。 一通细细检查,吴大夫心里略有数,还是没有问话,手搭上了病人的脉搏,良久他收回手,开始提问,问的很慢,问题一个接一个,有些过于久远沈有后记不太清,沈宝方在旁边帮着回答,答不上的便喊了娘进来。 秦二春进来后,问话顺畅了很多,吴大夫问什么她都能答的细致。 “他这病,终究是耽搁了。”吴大夫话里带着可惜,想起什么,对着站身侧的顾元初说:“你家老二也是,幸好发现的及时,等到了这个年纪才想着喝药,晚了。”他说着,话又转向了沈有后:“你的身体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势,必须用猛药催,这药,不便宜,然后呢,会很痛苦,熬住了这口气就算是吊住了,再慢慢来养,兴许还能活个三年五年。” 顾元初的反应比舅娘表弟要快多了,几乎是吴大夫话刚落音,他就连声说:“我带了钱,带了钱来的,对了,还有小截人参,是我娘用剩下的,都带来了,好像还有别的药,吴大夫你等等我去拿包裹来。” “你这……身子也被耽搁了。”吴大夫到底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现在用药,还不算太晚。” 秦二春愣住了,没想到吴大夫医术这般了得,仅看了几眼就晓得她身体如何? 沈宝方一咬牙看着吴大夫说:“用药,现在就用药,麻烦吴大夫了。”他决定了,就,就厚着脸向姑姑借些钱,只要父母安好,时日长着慢慢还总能还清。 有了这话,吴大夫起身往桌边走:“到这边来,我再细细看一看,你是亏损气血两虚,一个字得补。” 顾元初拿来了包裹,吴大夫指了指桌:“放着,我再看看她。” “哥。”沈宝方走到表哥身边,喊了声。 顾元初拍着表弟的肩膀:“别担心,我把柜上的钱都带过来了。” “我娘也需要用药。” “舅娘身子不太利索,能用药自然得用药。”顾元初一脸的赞同:“没事,钱够,不够家里还有。宝方啊,看病要紧,别的你也甭想太多!”他揽着表弟的肩膀凑他耳边嘀咕:“舅舅舅娘身体好,待年底开了新店,你和你媳妇到店里干活怎么样?工钱扣一半发一半如何?”说完放开了表弟挤眉弄眼。 沈宝方认认真真的看着表哥,郑重的应了个好字。 吴大夫写好两张药方:“抓药去吧。” “我去,你留在家里。”顾元初拿好药方叠好了往胸口放,轻轻的拍了两下:“吴大夫今晚没法走吧?” 吴大夫点点头:“过了今晚还得看明天,兴许明天都没法回家,我没带换洗衣服。” “晓得了。”顾元初又对表弟说:“我和吴大夫住里正家,他家儿子和我一起读过书还算熟悉,这事你别管,安心照顾好舅舅舅娘还有我娘,我先去抓药。” “哥不需要去镇上,镇上太远,平福屯有个医馆。”沈宝方说着有些迟疑:“哥你没去过平福,我得给你带路吧?” 顾元初摆着手骑上了毛驴:“不用,我找我同窗带路,好些年没见着,路上叙叙旧回头才好上他家借宿,成了,别操心,我心里有数,回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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