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友低头:「就……打牌欠了点儿钱。」 「欠了多少?」 「十……十五万。」 我被这个数字惊得哑口无言,憋了很久才问出一句:「妈知道吗?」 陆友摇头。 我坐在妈的床上,皱眉、搓头发,觉得不可思议,沉寂片刻后我情绪爆发,冲陆友大喊: 「爸的一条命换了一套房和那间店,咱们家本来安安分分地过日子能过得很好的!你非要作孽!非要作孽! 「现在房子拿去抵押了二十万,还要付五万块利息,你转手把两家店都卖了,还在外面欠了十五万,你是在喝爸的血啊! 「你跟哪个狐朋狗友打的麻将?跟他们赖账!这笔欠款我们不认!」 可陆友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纸,说:「没法不认,那十五万是我借的高利贷。」 我一把抢过纸,拆开一看,是欠条。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陆友借款拾贰万元整,年利息 50%。 我是学法的,我知道这个利率违法,但在当年,法制还不够完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人敢借高利贷不还。 我的心凉了大半截儿,就那么不可思议地看陆友。 「你跟人借高利贷?」 陆友支支吾吾,说:「我当时钱输光了,就想弄一笔钱翻本,当时借了十二万,现在连本带利已经到十五万了。」 那一刻,我傻眼了,真想撕了这张欠条赖账,可我只能把欠条还给陆友,然后说:「这事儿咱家管不了,咱家没钱。」 陆友一听没钱,当场发作。 他一把拉住我,吼:「怎么可能没钱?咱家的钱呢?我之前每个月都往家里拿钱的!」 我挣开他,把他推开,冲他骂:「你发什么疯!你都把店卖了,多久没给家里拿过钱了你不知道吗?」 6. 听到家里没钱,陆友慌了,他开始乱翻,衣柜、床垫、衣服口袋,所有有可能藏钱的地方他都没放过。 我不阻止他,因为存折和银行卡不在妈的房间里,妈把它们藏在了客厅的吊顶里。 到最后,陆友没找到钱,居然跑去自己房间找了个包,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 我站在他房门口,诧异地看着他。 「你准备就这么跑了?」 陆友背上包,说:「那是高利贷,会打死人的!」 我不理解。 「你知道那是高利贷,为什么还要借?」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借都借了!」 说完,他撞开我,夺门逃跑,那张欠条则被他留在了桌上。 我看着他跑远,心里很凉。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透了一个人。 哪有什么浪子回头,只有狗改不了吃屎。 等陆友跑远,我才搬了张凳子爬到吊顶边上,把存折拿下来,打开存折,里面有十一万,根本不够还他的钱。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遇到这种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妈回来拿主意。 等妈下班回来,我先把妈手上的菜放到桌上,然后才把存折递给妈。 妈看到存折愣了一下,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又把陆友的账单交给妈。 她先看了一眼,然后瞪大眼睛,又把纸拿远了一些,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确认无误后,鼻头一下就红了。 妈捂着嘴巴哭:「我怎么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啊……」 我搀住她,把她扶到一边的沙发上,不敢说话。 妈皱眉:「十二万的欠款,咱家去借点儿还是能还上的,只是这以后的日子……」 我纠正她说:「不是十二万,现在应该是十五万,这笔钱的利息是百分之五十,陆友已经欠了很久了。」 听到这,妈先是愣住,然后下定决心一样,靠在沙发上,攥着借条,说:「十五万……亲戚们借一圈,也能借到……」 我知道妈下定决心了,我只点头。 「嗯。」 妈问我:「你哥现在人在哪里?」 我没敢说实话,只说:「我现在叫他回来。」 说完,我走到阳台去,拿小灵通打他电话。 第一通电话没打上就打第二通,打到第三通的时候,陆友接电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我已经在火车站了。」 我真的恨,他拿家里的房子抵押贷款,却依然败光了所有钱,还借了高利贷。 他明明可以很成功。 他明明可以正经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他还是选择了在赌桌上输掉全家的未来。 现在的他,居然可以选择去火车站一走了之。 他难道没有想过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吗? 银行贷款还不上,房子被银行收走,我和妈先去亲戚家寄人篱下,然后高利贷穷追不舍,最终导致亲戚也不接纳我们,使我们不得不流落街头。 而他,一走了之。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恨得牙痒痒。 可我们有血缘,这没办法。 到最后,我也只能考虑着他的想法,对他说: 「回来吧,妈会去问亲戚借钱帮你还债。」 7. 陆友回来了,妈没说他,我也没理他。 第二天,妈一早就出门,下午四点才回来,挎了个包,里面放了个黑塑料袋,装了钱。 不知道她问了多少亲戚朋友,凑够了数,还多了三千。 她脸色不好看,看上去很委屈。 亲戚朋友们大概都知道家里的情况了,应该没少给我妈脸色看。 但这没办法。 妈一刻都不想耽搁,她去房间把陆友叫出来,说:「现在就去还高利贷,多一秒都在涨利息。」 …… 我们跟着陆友去到一个棋牌室,其实就是一个开在小巷子里,卷帘门半掩着的店。 门口站着一个叼烟、玩贪吃蛇的人,瞄了我们一眼,就把卷帘门撑开一些,让我们弯腰进去。 进去以后,可以看到里面很大,满地的瓜子果皮,烟酒茶味很浓,吵架声和麻将撞击声像雨点一样接连不断。 陆友不敢看那些麻将桌,只能偶尔瞄一两眼。 我知道,他现在手痒,想摸两把。 我也手痒,想砍他的手。 然后,我们被带一个办公室里,对门的那堵墙上摆着关公像,边上坐着一些跟我差不多大,可能还比我小一点儿的人,衣冠不整,一股流气,手上一直拿着钢棍。 在那个年代,这些人就叫「看场子的」。 只见墙角位置放着一张和环境极不匹配的办公桌,后头有个保险柜。 我知道坐在这里的就是老大。 妈一直抱着包,生怕被抢了,一见到办公桌,就把陆友的欠条拿出来,放在桌上,说:「我来还钱。」 只见桌子后头的人拿起欠条,看了眼,然后打开抽屉,在里面的纸条堆里翻出一张,对比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我妈身后的陆友。 叹了口气,说:「十五万两千五百块,五百算我送的,你拿十五万二。」 我妈点头,把包里的垃圾袋拿出来,先是拿了十一捆钞票,那就是存折里的十一万;然后又拿了两捆钱,是借来的两万,剩下的都是一些零散的百元碎钞。 她一张一张地数,一张一张地往桌上放。 边上那些「看场子」的还对我妈指指点点。 等我妈数够了十五万两千元时,台后头的人就叫人把钱拿下去,然后把两张欠条都拿给我妈,然后对我妈说。 「看好你儿子,没本事还学别人借高利贷,他要是没地方混,让他跟我算了。」 我妈当时低着头,像所有传统的丧偶妇女一样,卑微地拿着借条出去了。 陆友紧跟上去,我没立刻跟上去,而是转身问那个台子后头的人说。 「哥。」 「谁是你哥?」 「……」我当时心里很害怕,就小声地问:「那该怎么称呼?」 边上的小弟们起哄:「叫徐哥。」 我点头。 「徐哥。」 「说话。」 「徐哥,您也看到了,为了还这笔钱,我妈已经把亲戚朋友借了一圈了,您以后再看见陆友,能不能把他赶走,我们家的房子都已经抵押给银行了。」 徐哥听完我的话,看了我一眼,冲我拱了下鼻子,问:「读书人?」 我低头:「读大学……」 徐哥叹气,从刚才的钞票里拿出两千块,放到桌子边上,说:「算徐哥给你的学费,好好读。」 「那陆友……」 「以后在哥的场子上,哥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谢谢徐哥。」说完我就要出去。 徐哥把我叫住:「喂,有小灵通没有?」 「有。」 「报个号码,以后我手底下的人再看见陆友,我亲自告诉你。」 我觉得这样也好,就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徐哥了。 临走时徐哥让人把那两千块送到我手里。 我有些怂,不敢拿,徐哥就叫他的小弟给我送过来。 我当时不理解,徐哥就说:「我以前有个弟弟,很会读书,后来吸毒品吸死了,你会读书就好好地读。」 听到这里,我接过钱,朝徐哥弯腰点头,然后快步地走出这个棋牌室。 8. 钱还清后,家里没剩多少钱过年。 就算是剩下一些钱,这个年也过不开心。 跨年的时候,年夜饭吃得毫无年味。 一家人坐在一块,只有几句叮嘱。 接下来的计划是让陆友出去找份工作做,妈回厂里上班,我继续回去读大学。 …… 年后,计划如期进行。 陆友找了份房屋中介的工作,基础工资加上租房卖房的提成,工资也不算少。 房子的贷款每个月都能还上,借的钱每个月都能还上一些。 日子虽然比以前过得苦了,但至少还在继续。 我想着这样虽然苦一点,但如果能撑到我大学毕业,也许会有转机,我以此为盼头坚持着。 可这个盼头被打破得太快了。 2007 年 5 月,早 10 点。 我在宿舍背书,小灵通接到徐哥的电话。 我当时有点儿害怕,但还是接了。 电话那边,徐哥问我。 「你哥又从我这边的口子借走二十万,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一听就愣了。 「徐哥,是不是搞错了?」 「没搞错,身份证欠条都有。」 「他又借钱干什么?」 「所以你不知道这事儿?」 「徐哥,这钱你不能借给他,我们真的还不起。」 电话那头,徐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这钱是他趁我不在,跟我底下的人借走的,我要在肯定不会借给他,我现在就去把钱追回来,等钱追到这张欠条就作废。」 「谢谢徐哥,拜托徐哥了。」 电话挂断后,我站起身,脑子里出现陆友的脸,直接大叫出来。 「狗改不了吃屎!狗改不了吃屎!」 室友们都被我吓到了。 …… 我跟学校请假,连夜坐火车回家,回到家就看见徐哥带了十几个人堵在我家里,我赶紧进去看。 然后就看见我妈护着陆友,两个人都在哭。 陆友明显地被打过,脑袋上的淤青最多,满地的血应该都是他流的鼻血。 徐哥见我来了,对我说。 「我们找人还是找晚了,他前脚借了钱,后脚又跟人打麻将,我们到的时候输了十八万,就追回两万。」 听到这里,我皱眉,问徐哥。 「输掉的钱能不能收回来?」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那些人是打麻将赢的钱,那就是他们的钱,我们没理由跟那些人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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