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之身,咒语解不了,吵架吵不得,不论哪件事都挺掉价。按说此时最适合青陆以长徒身份出面,帮腔几句,或者出手替师母办些解咒之类的小事,可这孩子站在匡行秋后边,像被施了定身术,只是懵懵地往过看,显然暂时是不用指望了。 还得靠自己啊。 嘴角微微抿起,云猎很快便定了主意。借着宽袖遮挡,她拍了拍陈湛的胳膊,然后却没有继续帮着陈湛追问什么——她只将人松开,往刘管事面前一推,让两个人站到一块儿,像是民间断案,对簿公堂。 云猎语气不咸不淡地从两人头顶扫过去,好像根本没有封口之事:“让她说。” 这么一来,刘管事反而不好多争辩什么,只得自己将法术解开,忿忿不平看着陈湛。 陈湛立刻提高了声音:“我不是来讨饭的!我有灵根,和前面那个人的颜色差不多,可是他许那人通过,却说我不合格,请您明断。” 刘管事赶紧开口:“仙尊有所不知……这人是水木双灵根,灵气又弱,年纪又大,不是修仙的苗子啊!” ……别的也就算了,可是对着陈湛这个未成年人,是怎么说出“年纪大”几个字的? 有交谈声窸窸窣窣传开,尤其以正清门自己的弟子为主。云猎起初以为他们正是在议论这个,可仔细一看,发现队伍远处确实排了不少更加显小的身影。 哪怕是自己面前这些候选者,如果抛去那种过于惹眼的贫穷感,也能从脸上找出一些五官尚未完全的痕迹。而那些往衣服、口袋、身后偷偷藏去的手,除了凡人求仙的茫然,用孩童心性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再想一想从前看过的仙侠故事,多半强调修炼要从娃娃抓起,原来年龄焦虑已经卷到了修真界。 连三十五岁都不用等,十八岁就禁止报考了,直接帮人少走十年弯路,还怪周到。 这念头转瞬即逝,从思维表层滑过去,倒是稍微缓解了一下云猎紧绷的神经。她打起精神,边留心分辨那些隐秘却又兴奋的话语,边寻找合适的对答,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听到“水木双灵根”几个字,原本还拘谨着的青陆,却忽然抬起脑袋来,皱起眉毛。 她快走几步,手腕一翻,将刘管事隔空抓着脖子拎起来,毫不留情地喝道:“大胆!便是水木双灵根又如何,你不敬仙尊,口出狂言,成何体统!” “不过双灵根本来就驳杂……” “水灵根和木灵根也都不是什么难得的,战力又弱,难怪……” “其实招进来种种田是很好使的,刘管事这次拗了……” “也不弱吧,云峰主不是很强么?” “瞧你这话,难道人人都能修成第二个上阳剑主?再说,她可是掌门最疼爱的师妹,谁知道……” “嘘,这话也敢说!” 一时之间,悄悄话迎风而长,几乎所有正清门人都咬起耳朵来。 陈湛已经听出不对,发现自己好像将云猎卷进了某个更大的麻烦里,眉头动了动,抱歉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难怪剧情将她一路往此处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云猎冲陈湛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手掌向内压下。 就在她正准备开口时,周围的声音却骤然消失了。大家像被施了法般纷纷噤声,而在人群另一头,匡行秋袍角轻动,气度儒雅,正向她走过来。空气仿佛也因为他经过而折出光晕,流光轻弹,让人本能地闭上嘴巴,等待着这个人来开口。 纸页打在玉骨上,响声清脆,折扇在他修长手指间收起。 “修仙之人,不可妄言语,不可失仁心。” 他语气和缓而宽柔,安慰地看了云猎一眼。 “既然师妹觉得合眼缘,留下便是,也是这孩子的一场造化。——不过,我门教诲,向来要济苍生道,天下万物本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好坏灵根之分?” 说到后半句时,匡行秋环视一圈,看到众人都低下头并口称“谨遵教诲”时,才将视线收回来,继续讲授。 “只要修行认真、运用得当,所有灵根都能发挥出独特的力量。云峰主正是知晓此间道理,又时时勤加自勉,所以才能令修为冠绝当世。你们也应当以峰主为榜样,好好修习,多思考如何将灵根与功法结合,而不是将心思放在琐碎事上。” 云猎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如果拟定好想要的效果,我应该也可以做到。 上阳剑飞得低了一点,栖在她肩头。 不行的。匡行秋能管理好这偌大宗门,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今天施法上的异常呢? 再确切一点来说,她根本就没有施法。从始至终,动手的只有上阳剑,而云猎还远远地站在旁边。 所以她必然得靠自己,也只靠自己,来完成这场证明性的试炼。 匡行秋走得更近了一点,云猎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而他开口之时,就连声音也同样令人沉醉,在照得人发冷的阳光下流淌开来:“师妹,既然你收了这孩子,又恰巧赶上宗门集会,不若就为她——也为弟子们略作垂范,以示如何更好地运用水木双灵根吧。” 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剪水瞳里倒映着小小的、抬头挺胸的云猎。 她反问:“师兄真这么想?”‘ 那么,也只好让你见识一下凡人的力量了。
第51章 Vol.4|10 翻似烂柯人 所有人都在看她。 脑袋一颗一颗地扭过来,瞳仁一双一双地亮起来,世界好像一把被拨动的鱼鳞,齐刷刷地朝着这个方向倒下来。 他们看起来迫不及待。 不过比这无数张面孔还要更加迫不及待的,却是从云猎手掌中悄然升起的一抹绿色。 她只是抓住一片叶子,无声地念着什么,光芒就在所有人眼中绽放开来。 幼苗摇摆,迎风而长,转瞬之间已经有半人多高,花瓣如雨样从不断抽条的枝桠上向着四方飘落,旋即又被更加绚丽的花朵所填补。鲜绿渡着鹅黄,又有嫣红点点,彩光飞流,生机仿佛藏也藏不住,喷泉似的向着正上方冲去,将清冷冷的苦香泼到人们脸上。 陈湛看着这果真如同仙境般奇妙的一幕,似乎想起什么,捂住嘴巴,后退半步;而刘管事本来还在发愣,见旁边的人这么一动,也就下意识跟着往后退去。这样一来,还在近处围观的人都纷纷往后退让,给那凌空生长的灵株让出空间,生怕沾上半点——毕竟那位仙尊正凝视着手中繁花,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就难惹得很。 可别让仙尊赶这时候注意到自己。 云猎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想,原来系统对这个概念的理解是这样啊。 【效果:当你抛出一个“能指”时,人们会被它连接的“所指”影响。】 这张卡才抽出来不久,她印象还深刻得很。因此匡行秋讲到一半时,云猎心里就有了计较,顺水推舟将“水木双灵根”这一个能指抛出来,让人们顺着自己的想象去看。实际上,如果有人伸手碰上一碰,这些幻象就会消散无踪——但是对于本就生活在修仙时代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他们从生活中形成的认知更根深蒂固呢? 水木相生,这充满生命力的树苗是她自己所联想到的场景,却不知道其他人会想到些什么。 青陆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匡行秋将折扇抵在手心里,眼神专注,笑意浅得像一瓣落在风中的花朵,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别的情绪;而大部分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困惑、有人惊恐,更有人扑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似乎在默默地祈祷。 从这些人的表现来看,效果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出许多呢。 云猎挑了挑眉,就在那树枝将要撞上屋顶瓦片的瞬间,手掌忽然向前摊开,指尖朝下,看花海顺着手指的方向流泻而去。枝叶编织成瀑布,从人们惊呼着分开的空白中奔涌过去,但也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就像被勒住嚼子的马,猛地向上扬起、直冲天空,渐渐与阳光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只有苦香犹存。 “一点寻常术法,不足为道。请各位多加修炼,谨言慎行,必定会在仙途上走得更远。” 云猎装模作样地松开那片叶子,微微一笑,尤其悠然地看了那几个试图造谣的弟子一眼,然后转头去接匡行秋的目光。 “师兄以为如何?” 匡行秋的答案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看到台下众人的神情时,她就知道自己暂时过了眼前这一关。 她证明了自己,她还是堂堂仙尊,是修为高深的扶月峰主。 她名正言顺,清白合理—— 没有入魔。 * “自然是很好的。” 匡行秋凝望着她,含笑应允。 他不用多说什么,早有随侍的男弟子上前,冲陈湛点一点头:“记住掌门和峰主的话,好好磨练自己吧。若能在宗门大比上崭露头角,也算不辜负仙尊苦心,那时自有你的机缘。” 这便是准许陈湛留下的意思了。 见到掌门发话,刘管事不得不放人,恹恹地从名册里撕下一页。那纸张转眼变成一小块木牌,被他掷进陈湛手里。 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叫云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还没来得及想,便见陈湛面色已经变化,快跑两步,奔向云猎旁边,好像想去拽她衣角,然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污渍,终究又犹豫一下,只是紧紧跟在她身侧。 云猎冲她笑笑,主动将人拉起来:“走吧,坐我的剑回去。” 陈湛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姐姐,这些人……不对劲。”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猎感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手,指腹擦着手掌内部的纹路。 “我刚才排队的时候看到了……” 匡行秋似乎听到什么,远远回头望了她们一眼,云猎当即把人往自己身后一带,没让他再看见陈湛。 陈湛倒是还没发觉,继续讲道:“……队伍里面,某些离我很远的人,没有脸。” 走形的下巴,拉长的额头,卷曲的颧骨,如果不是再三确认前方就是正清仙门,恐怕陈湛都要怀疑一头闯进了什么妖怪们的聚集地。 报名者数不胜数,起初陈湛试图安慰自己,或许只是看错了,或者被光线晃到眼睛。 能够肯定她心中揣测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而且,他们也没有……手。” 只有能够称之为手的部位,却没有手的形状。乍看之下没什么不对,可如果仔细一瞧,会发现要么少一根手指、要么又多出两根,指骨与手掌交界处更是奇形怪状,像小孩子涂鸦时天马行空的闲笔。 云猎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觉得哪里不对了。 她本来就近视,又离那些人很远,更别提许多都是宽袍大袖,不会看出奇怪。也只有刘管事出手的时候,才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些许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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