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连忙往前小跑了两步,又渐渐地住了步伐。 前方。 天光倾落,细碎的光风被巷口夹成一条明亮的细缝,在学长清隽俊秀的身形上刺出一层毛边儿。 他在巷子里,影子被拖得长长的,青石街巷却略显逼仄。 柠檬睁眼瞧着,眼底仿佛出现了一个这样的画面。 小小的叶湛,背着书包,踏着日影,往来于这条古镇老街。 叫卖声与风花一路相随。 他静默无声的穿过这阶古巷,在阳光下,在风雨中,在漫天昏暗的深雪里。 蓦然间,时光被拉的好长,又好似在这一刻凝结在叶湛身上。 他疏淡似月,冷如谪仙,云墨般缥然的背影携着岁月朗朗。 他站在秋光中,于烟火熏然中缓慢回头,轻声催促着:“学妹,快来。” 光随着学长温淡的话尽数砸落,与此同时,柠檬心底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酸疼。 饱胀感撞得她胸腔中生疼,她使劲儿蹭了下眼角,掩过这忽来的情绪。 而后脆生生的回应:“好。” . 近了老店,时光流动的气息更加明显。招幌勾着秋风,笼屉青烟吹散,又被人声聚拢。 这里果不负老店之名。 叶湛带着柠檬走入店家时,里外已经坐满了人。 柠檬抬眼而望,没找到一张空位,唯有灰青色的墙角处,堪堪剩了一张小木桌。 木桌两面抵墙,下藏着两根塑料凳,像是临时搭建出来的。 叶湛领着柠檬径直在木桌前坐下,他拿着卫生纸擦了桌面,询问了她的食量以及口味后,温声点了早餐。 不多时,一名穿着水蓝色围裙的老爷爷送来一笼子包子,和两颗茶叶蛋。他忙着招呼着往来客人,一面在围裙上擦擦手,一面朝着他们努嘴:“喏,那边。泡菜各色稀饭还有豆浆自取哈。” 柠檬忙不迭的应答,方要起身动作,手腕上便多出一道温热的触感。 她心下一慌,凝住呼吸回眼看。 始作俑者已然克制的收回手,他面上犹带一汪浅笑,慢条斯理的将毛衣袖子一点点翻折起来,露出一截子劲瘦有力的腕骨:“我来,你坐着便好。” “……好。” 夏砚柠动了动唇,没有反驳,也可能是被学长眼中温然的笑意迷惑住了。总之,她撑着下巴,静静的看他动作。 叶湛起身,袍袖摩擦时鼓来一阵雪松气,他腰线劲瘦,长腿起落间,驼色衣衫很快模糊在烟气中。 不一会儿,一盏香甜的南瓜粥,一碟子小菜,被他端上桌。 柠檬被迷惑的恍惚心神,霎时被这股霸道辛辣的味道唤回。 她疑惑的低了眉,看着碗碟中红椒腌菜:“好像和他们吃的不一样呢。” “那当然。”叶湛神秘的朝她眨眼:“这是店家自家做的老坛泡菜,老板特意留给我们的。” 叶湛一面说着,一面落座,他抬指将南瓜粥推到柠檬面前,又拖过白瓷碟子,屈指剥着茶叶蛋。 柠檬低低应了声,垂头搅着浓稠的粥面,细烟缥缈间,她突然想起件事儿。 学长刚才是直接从柜台那儿拿着碟子过来的吧?也就是说,辣菜是老板一早就准备好的。 而且这张看似空闲的桌子,也处处透着奇怪。 她随意扫了一圈,木桌杂乱,抵墙边缘摆了卫生纸,外陈十来瓶高矮不一的调味罐,像是主人临时腾出来的地方。 恰好的空位,不偏不倚的时间,还有出门就偶遇的学长。 这多种巧合叠在一起,让柠檬不得不怀疑,今天早上…… 调羹碰上碗壁,发出一声铮然的脆响。 心里被这个猜测怔的说不出话来,偏生叶湛又把剥好的茶叶蛋放在她眼前,淡声道:“吃。” “好。” 柠檬脑子没反应过来,嘴上就先应了他,待低头咬了口鸡蛋,她方才反应过来,懊恼的‘啊’了声。 叶湛简直要被姑娘逗笑,他盯着她的薄唇,忽地,抬指蹭了下自己的唇角:“学妹——” 他声音拖得长长的,尾调清淡悠长:“看这里。” 夏砚柠依言看了过去,只见学长冷白的指尖重新搭回唇角,用力一蹭。 那绯唇像是瞬间充了血,擦的很厉害,更像被人狠狠□□过,透出一层可堪欺凌的水光。 柠檬不自觉的咽了下喉咙,觉得老店的南瓜粥真是,甜入肺腑。 方才思考的问题早已抛诸脑后,美色横陈在前,她只顾着视线牢牢锁定着学长的唇线,不由自主的往上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觉得自己的眼神仿佛安了什么手柄似的。 学长的喉结由她操控,随着她的视线上下滚着。 这个认知让她心脏轰鸣。 慌忙撤回不太安分的目光,就着小粥喝了口,甜到浓稠的口感让她呛出几声乱咳—— 接着,便听见学长垂下头,在她耳畔温声而语。 “小心些,没人和你抢。” “想喝什么学长都给管够。” 叶湛似乎心情很好,墨眉微微抬起,凤目里含光潜笑。 不知想到什么,他浅褐色的眸光忽而落在柠檬乌黑的发旋上,淡声道:“毕竟,我在学妹那里,不是还有个称呼么?” 什么称呼? 柠檬疑惑的歪了歪头,不是不让叫少帅么,还有什么称呼来着? 叶湛轻咳一声,往她碗里夹了个小笼包,薄唇勾起,比了个“爹咪。”口型。 夏砚柠:…… 行吧,确实有这么个称呼。 这就是学霸的记忆力?在她快忘的差不多的时候,随口一句话,就重新给挑起来。 柠檬整个人都不太好,尴尬让她脚趾蜷缩起来,热烘烘燥意冲上脑门。 可是心里又执拗着一股劲儿。 英姐告诉过她,感情对垒,你来我往,你输我赢都是常事,最怕的是不战而降,落荒而逃,最后丢盔弃甲,弄得个满盘皆输。 对,怎么着也要输人不输阵,特别在拉锯的阶段,她只要一退,就彻底怂了。 于是,夏砚柠狠狠抿了一口粥,待情绪随着口中甜意整理消化完全后,方才想弯唇顺着喊一句爹咪。 但。 她‘爹’了半天,还是没‘爹’出来。 无他。 只要稍稍侧脸,对上学长优雅的凤目,锋利流畅的下颌,还有那让她眼馋心热的细腰,就联想到自家老爹。 他挺着胖乎乎的肚皮,腰上艰难的系着围裙,挥舞着锅铲张牙舞爪的模样。 哎……实在不太能坦坦荡荡喊出。 柠檬想着想着,思绪已然魂飞天外。 没来由的,她又想起了白菜和她通话时,讲过的一通不太健康的笑话—— 当时,她们讨论到了如何攻略样子。 白菜故作深沉的点着下巴,声音透过冷质的机械电音,掀的她耳朵通红。 “柠檬儿,你知道男生最受不住的是什么?” “他们在面对有那么一点微妙感觉的女孩子时,永远也逃离不了‘哥哥’和‘爸爸’魔咒。这哥哥嘛,是在平常叫的;爸爸嘛,则是,嘿嘿嘿嘿嘿。” 电话那头,白菜笑的猥琐而绵长。 夏砚柠拎着手机,抢断白菜的暴言,她没想通那句话的道理,耿直的问:“为什么叫哥哥就顶不住,按理说不就一个称谓的问题么,真有这么多讲究?” 白菜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她觉得自家闺蜜哪哪都好,就是不解风情的很,陈说理论太过麻烦,干脆抛出个现成的例子。 “别的不论,就单说西游记吧。那女儿国女王一声‘御弟哥哥~’,叫的唐朝和尚满头大汗,心荡神驰的,你说这句‘哥哥’杀伤力大不大?” 柠檬唔了声,想了想,还是咧唇反驳:“那是人女王长得好看,就那张脸,那几乎可以掐出水的声音,就算是骂我傻逼,我也顶不住啊。再说,西游记那么多妖精,叫了唐僧那么多句哥哥,还不是被回了一句——” 柠檬掐着嗓,学着唐僧板正的声音,恭恭敬敬道:“阿弥陀佛,女菩萨自重。” 白菜无言良久,愤然切断了电话。 “……” 柠檬思考时总会联想许多例子,现下她思绪翩然,又飘到了江探花身上。 这家伙,总是喜欢拖着长而懒调子,让她叫他哥哥。 其实就是想占她便宜的吧? 上次在花枝酒吧,探花郎听说自己曾经喊学长‘爹咪’,两个那么好的哥们儿,却因为那点辈分的问题,差点产生了争执。 那时,他们的气场撞在一起,委实有点吓人。 她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叫江淮尘叔叔,让他占一次便宜方才平息下来。 大概,男孩子都喜欢被叫的大一点吧?这样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柠檬寻思着,既然对学长喊不出爹咪,便退而求其次,喊他哥哥吧。 更况且,在白菜的理论中,哥哥二字也确乎有点暧昧的调调。 于是,柠檬忍住浑身浮荡的耻意,动了动唇。 临了又胆怯,故意往嘴里含了口粥,让自己口齿变得不太清楚。 “叶湛,哥,哥。” “……” 叶湛瞳孔一颤,手中的筷子没有拿稳,哐当一下掉落在桌上。 他狼狈的低下眼,低道了声抱歉,而后默默不言。 “学,学长,您,您怎么了?” 夏砚柠有点慌了,悄悄掀起眼睫,往一侧看去。 学长确乎不似往常。 他凤目垂着,蝶翼般的长睫轻颤,眼角小痣缠缠蜷着,似染上红,又似害羞一般,往睫毛落下的阴影里躲了躲。 他好像不太好受。 修长的指撩入乌发,又顺着发丝拢向太阳穴,最后用力按住,指腹泛起一片冷白。 柠檬心神一颤。 她从没见过学长有这么多动作,也从没见过学长那样的眼神。 漆黑幽深,不见一丝亮光,仿佛立时要把她整个人都摄进去。 “学妹。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叶湛忽然开口,声音像是含了风沙与冰霜,嘶哑的厉害。 他按着脊骨,闭上眼,长叹。 “以后喊我哥哥的时候,能不能——” 他轻吸一口气,似是将胸腔中那股鼓噪的热意浑然发出。 “给我点时间,学长得,好好准备一下?” “……”
第43章 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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