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风心中一紧,俯身下拜,道:“臣绝无此意。” 闻言,殷上神色依旧淡淡,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道:“既没有,便来为孤倒杯酒吧。” 这话转的忒快,淳于风不知她是何用意,可也不敢迟疑,只小心地伸出手去为她倒酒。 不知何时,殿中的声音越来越弱,几近无声,显然是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各方的注意,感觉各色的目光如重千钧的落在自己身上,淳于风几乎拿不住酒杯,左手一颤,竟碰翻了位于桌沿的酒壶。 婚仪碎物,多少也是不吉利的征兆,眼见那酒壶就要落在地上碎成一团,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可正当其落于半空中之时,不知从哪伸出来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一时间,众人俱都松了口气。 殷上神态自若,伸手将酒壶轻轻搁回桌面上,道:“倒个酒罢了,怎么笨手笨脚的,此乃婚仪,若是碎了什么东西,你有几条命够赔?” “臣、臣……并非……” 淳于风僵住了,绞尽脑汁想要解释,可殷上却收回了目光,只淡淡的出言吩咐道:“好了,回去吧。” “是。” 他无法再出言争辩,不知道殿下到底有没有怪罪,忐忑的情绪梗在心中,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 看样子,殿下是为了身侧这位在敲打淳于风。 殿内众人交换着眼神,同时默契的端起酒杯继续推杯换盏,寒暄、交谈之声复响,气氛祥和热闹,似乎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见殷上这点小事也愿为他出言,江遗雪先前的不虞顿时一扫而光,心中充盈着满足和甜意,于案下伸手碰了碰她的衣袖,进而勾缠住她的指尖。 直至十指交缠,江遗雪才停住了动作,余光掠过她的脸,却发现她正支颌望向自己,眼里满是纵容的笑意。 江遗雪像是被她的眼神烫到,下意识地扭过头,可案下的手却和她握得更紧,甚至还暧昧地用手腕轻轻蹭过她的肌肤。 耳边传来殷上的轻笑,她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真好,真好,人声鼎沸之下,你就在我身边。 —— 及至正午,宣旨的礼官终于踏进了殿内,殷术和微生胥也入席高坐,殿内声音渐弱,丝竹管弦之声开始奏响。 吉时刚到,礼官就推着殷广的四轮车,与顾悬一齐步入了殿内,站定后,礼官又恭敬的退至一旁,只留下中间的一对新人。 其实殷广与顾悬的婚事,不管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是不被看好的,虽然殷广是长帝姬,可她时至今日都未出宫立府,还身有残疾,一生不良于行,反观顾悬,出身世家,才华横溢,十七岁之时便任九卿之一,可因为殷广,他再未参加过百官考绩,也数次拒绝了上位的擢升,原本大好的一片前途,却因为殷广再也没往前走过一步。 礼官的唱和声响起,顾悬扶着殷广下了四轮车,在无数道各异的目光下,事无巨细地帮她理好衣服,端正仪态,最后才与其一齐并肩下拜,向殷术和微生胥行礼。 一拜、二拜、三拜…… 殷上看着阿姐平淡的侧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高兴或是欢悦的情绪,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阿姐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殷上真的有点不明白。 …… 殷广没有出宫立府,自也不必去往外府,只此宫宴行至黄昏,再由礼官宣正旨,念礼辞,整个婚仪便算礼毕。 整个婚宴上,殷上都在沉默地看着二人,顾悬看起来像是心愿得遂,听礼辞之时甚至眼中落下了泪,但殷广看起来就冷淡了许多,除了嘴角弧度始终未变的笑容,脸上似乎再也没出现过其它表情。 宴至中场,江遗雪也看出了殷广的异样,轻声问:“阿姐是不是不太高兴。” 殷上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江遗雪看着殷上复杂的神色,道:“你也不太高兴。” 闻言,殷上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只是有些担心。” 江遗雪问:“担心什么?” 殷上道:“说不上来。” 她情绪有些沉闷,握着江遗雪的手微微用力,被他安抚地蹭了蹭。 她不明白殷广的真实所想,有点害怕这场婚仪只是她对人生的再次妥协,前半生发现反抗无用,于是在如今选择了接受一切。 宴散之际,殷上与殷广作别,百官离殿,如流般从她们身侧划过。 面对殷上,覆在殷广脸上一日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实了一些,殷上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神情认真地仰头看她,道:“阿姐,要好好的,就当是为了我。” 殷广笑了笑,并未惊诧于她看出自己真实的情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好,阿姐答应你。” 得到保证,殷上微微放下了心,又认真地叮嘱了几句,才站起身来看着顾悬,道:“保护好阿姐。” 顾悬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 回府的路上,殷上的情绪依旧不高,沉默地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的交错的人流,街上的光影时不时地透过车窗照亮她的面庞。 江遗雪自然心疼,伸手环住她的腰,倾身靠在她怀中,轻声安慰道:“顾大人会照顾好阿姐的,别担心。” 殷上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伸手轻抚他如缎的长发,道:“顾悬自然会照顾好她,我是怕她自己……”她话没说完,带着一丝难言的担忧。 闻言,江遗雪思忖了几息,才道:“阿姐不是会无度妥协的人,她待顾大人定然是有情的,二人分开固然容易,可阿姐这一生也不会再接受别人了,不是吗?与其这样,不如有个人陪着她,况且顾大人情深,你我都看在眼里,若非如此,我想陛下也不会放心把阿姐交给他的。” 想了想,又道:“况且还有我们呢,我们也会顾着阿姐的,你就不要再担心啦。” 他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殷上知道他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笑了笑,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泄力般地埋首在他颈间。 “阿雪……江遗雪。” 她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含在唇齿间,以吻作媒落在他的脖颈上。 “嗯?”他温柔地应了一声,微微抬头任由她亲,手指穿过她的发间,熟稔地环住了她的脖颈,等着她下一句话。 可她没再说话,细密的吻流连上来,直到吻住他的嘴唇前一息,江遗雪才微微喘着气听到她低哑到几近无声的话语—— 她说:“要一直在我身边。” —— 四月初时,天气渐暖,殷上安排好了平京的事宜,启程去往了吾元江。 中亓立国后,吾元江所在的旧吾分立为三府,即为吾州府、元州府、曲州府,及至今日,江堤的修缮已近尾声,周边的城池开始重建,殷上此番要去往的便是位于元州府的大霁城,此城也是吾元江决堤受灾最严重的城池。 他们轻装简行,也没带多少人,殷上不想扰民扰官,便让晋呈颐为其伪了身份行走,只称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一路上未及官驿,只自己寻了客栈住宿。 行至了大半个月,车队进入了大霁城的城门,此城正待再兴,各处都比较简陋,也没有什么好的客栈,殷上便让晋呈颐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扫除后住了进去。 他们住的院子位于城东,算是已经兴建的比较完整的地方,城西和城北临近江边,还是一片荒废,故而居于此地的百姓也不太多,大多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地,不愿意离开去往他乡的人。 殷上决定从吾元江开始巡访,一是看看吾元江的修缮之事是否无虞,二也是想从最弱处看看百姓的生活,是以自入城其便未曝露身份,而是先在这小院中安心住了几日,直至月末,才与江遗雪一齐去往了城西。 城西的城门尚在修建,来来往往的有兵卒也有百姓,俱是挥汗如雨地干活。 殷上没作声,只站在不远处看了几眼,身边的江遗雪问:“不是说吾元江之事派了兵吗,怎么还有服役的百姓?” 殷上道:“不一定是服役的,先前我已明令禁止了征用吾元江沿城的百姓,吾、元、曲三府也减赋、役一年,令使应该没那么大胆。” 等了几息,她又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你看。” 江遗雪顺着她的视线凝目望去,便见一身着军袍之人站在一旗帜旁边,正招呼着劳作的百姓聚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给他们发放钱财。 江遗雪道:“是雇工?” 殷上道:“所派的人已经够用,没必要再雇体力质素不如兵卒的百姓一齐参与。” 闻言,江遗雪思忖了半息,道:“此地各事凋零,很多百姓无事可做,农田也多被冲毁,会不会是令使仁心,故意接济这些百姓?” “有这种可能,”殷上赞同地点了点头,侧头对晋呈颐道:“你去官府寻令使,让她来家中见我。” 作者有话说: 小江和殷姐就是最配的!
第90章 一年无似此佳时(2) ◎大霁令使旬阳祈福◎ 大霁城的令使叫做宋平君, 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同时也是去岁元州府的府试榜首,是自己自愿放弃去往平京的机会, 留在大霁城为官的。 她不曾见过晋呈颐,甚至不识得少天藏府的令牌,始终半信半疑,不愿跟他去见殷上, 晋呈颐无法, 命人去寻了驻此地的校尉祁虞, 这才勉强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将其请到了院内面见殷上。 进院的时候, 殷上正在和江遗雪站在院中说话,二人对着墙角的一棵树多番辨认, 并未注意到她来, 宋平君听了, 直言道:“这是榆叶梅。” 二人的声音骤断,同时回头看向了出言之人。 殷上道:“宋平君?” 她点了点头,道:“正是下官。” 殷上随和地笑了笑,于院中的石椅中坐下来, 道:“听说你不信晋长使的身份, 不愿前来?” 宋平君道:“现在信了,”她看了一眼那角落里的榆叶梅, 又看了一眼江遗雪,道:“不识草木, 身边还有如此姿容之人, 确实像是太子殿下。” 这话已经有点不恭敬了, 可她目光格外真诚, 挑不出一丝错来,好似真的只是心中作此之想。 殷上也并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些忍俊不禁,玩笑道:“没想到有一日孤还需要以此来证实身份。” 宋平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话了,忙躬身行礼,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她手指绞了绞,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殷上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是玩笑,”她怕宋平君不自在,转而说起正事,道:“孤且问你,城内修建之事中雇佣百姓是经由你令吗?” 宋平君迟疑了一瞬,似乎是怕她怪罪,但最终还是点头承认,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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