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这样安心地睡了过去。 …… 昨日尚是温情之景,可下一息画面翻转,却变成了满床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真的是她错了吗? 可她不是真的想将他如何,只不过是让他明白,此事…… 此事何如呢? 殷上想起了昔日曾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 “……”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吗?”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相信这一点?” “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还是说你现在还在怪我把你送去令兹的事?” “好罢,我和你道歉,江遗雪……也不应该把你带回来。” “不仅如此,还有那年万缘宝塔的签文……你想听吗?” “……此卦贪求费力,凡事劳心费力也……你看,阿雪,神明多垂怜你啊。” “我真的没空在这里天天和你们俩晚些你情我爱的把戏……如你所愿。”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么?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啊…… 殷上难得有如此思绪纷乱的时候,有些难受地捂了捂眼睛,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临近除夕,院内雪压芳庭,暗香浮动,那高悬于天的明月近似弯钩,发着莹莹如玉的光泽。 谁不想摘下月亮呢? 世人总喜欢把不染尘埃的仙人拽入凡尘,把高悬天穹的月亮用力打碎,看着它们在尘土里流着血,似乎借此就能生出无尽的快意来。 可江遗雪几乎是将自己送到她面前任其解剖,甚至生怕不够干脆利落,还亲自递上了刀。 …… 曾几何时,她也想着教会江遗雪,如何才能离开她站着,可一日日的依附和纵容让她也不由自主地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没办法离开自己。 她厌烦了一次次的解释,因为结果不会改变,她不想一次次的抚慰他的情绪,所以简单粗暴地桎梏。 在这一日日的囚禁中,当他哭着求她说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一次次卑微的乞求着她的爱? …… 不知过了多久,高墙外鼎沸的人声渐渐隐没,四下又变得阒寂无声,殷上感觉眼下微凉,轻轻抬了抬僵硬的手背,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泪来。 —— 殷上一夜未眠。 第二日晨起,她再度去往了宫中,微生胥说江遗雪还没醒,依旧不让她见,她便沉默地站在殿外等待。 她很少有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冬日济民的事已毕,吾元江之行未始,她站在殿外,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殷术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她一直觉得殷上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明白所行之事相应地要付出什么代价,相较于她,反而是此次大发雷霆的微生胥自小对殷上更为溺爱,也正是以为他一直把殷上当作孩子,所以这一次才会火急火燎地为她收拾残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不多时就在地上盖了浅浅的一层白,殷上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着落雪,想起江遗雪曾经对她说,因为我是那年初雪生的,所以母亲给我取名叫雪,本来应该从遗从玉的,但又我不被江明悟承认,母亲便只敢从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安然躺在她怀里,眉眼间没有一丝难过伤心,似乎那只是过去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远不如此刻讨殷上一个吻来得重要。 殷上将手伸到屋檐外,接了几片剔透的雪花,待收回手时,那些冰雪在她之间迅速融化,很快便只剩下几不可察的水渍。 …… 身后传来殿门开阖之声,殷上蜷起手指,握紧手中那点微凉,回过头去,看见微生胥沉着脸走出来,道:“进来吧,人醒了。” 一时间,她心中竟生出一丝怯意来,过了好几息才僵硬地抬步,跟在微生胥身后走进了殿内。 外殿,中殿,内殿。 绕过屏风,好几个医官正拿着药箱从内间一个个地走出来,见到二人轻声行了个礼,在微生胥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三人。 微生胥神态自若,走到屏风外的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啜饮,抬头看着好像钉在原地的殷上,道:“进去啊。” 殷上看了他一眼,又半息,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纤弱的身影,青丝铺了半枕,脊背薄的好似只有一点点,正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蜷缩着。 她骤然感觉到一丝心痛,轻声道:“阿雪。” 那个背影轻颤了一下,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气氛一下子好似凝滞了。 “对不起,”她道歉,指骨捏到泛白,问了一句:“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依旧无人回应。 殷上如鲠在喉,一字一句地慢声解释:“周相灵一事,是我没有料到,我与他什么都没有发生,匕首也是前日我出门时放在门边的,有屏风挡着,你又被……”她顿了顿,不知道江遗雪是否真的责怪她将他囚禁,一时间有些难言,沉默了好几息才继续道:“对不起……但我已经决意和周相灵和离了,可现下只三月,若是公诸对各方都不好看,只要多等一年,我就将他送回宝应,以后绝对不再与他相见。” 话音落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屋内都是一片寂静无声,江遗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整个屋内只偶外间微生胥饮茶时传来的零星水声和瓷器的碰撞声,此外再无其他。 殷上泄了力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窒闷,道:“你、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她退了两步,甚至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听见殿门开阖的声音,床上的身影才动了动,骤然回过头来,已然是泪流满面。 他几乎忍不住泣音,只能咬着自己的指节隐忍。 见微生胥走进来,他忙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勉强止住了哭意。 微生胥恨铁不成钢,蹙眉道:“就这点出息。” 江遗雪抿了抿唇,讷讷道:“殿下,这件事不怪殷上,是我自己……自己一时间没想开。” 微生胥瞪了他一眼,不可置信道:“她锁了你两个月!还那样对你,你都没意见?” 江遗雪忙道:“不是,她锁我是因为我惹她生气了,我、我是自愿的,她没对我干什么,平日、平日里也挺温柔的……” 微生胥沉默地看着对方格外认真的神情,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几息,他才整理好心情,道:“既然你都不怪她,那你为何不愿意跟她回去?” 闻言,江遗雪愣了愣,情绪一下子落到谷底,想起来那日痛苦不堪的回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缠了好几圈的绷带,又蓦然落下泪来。 …… 他有点遗憾自己没死成,但又有点庆幸自己醒了,睁开眼没多久就看见了殷上,她还问自己愿不愿意跟她回府,告诉他她与周相灵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于还愿意和周相灵和离,他觉得他应该很知足了,可在殷上询问自己的时候,他却提不起一丝要回去的勇气。 少天藏府……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即便她愿意与周相灵和离又如何,先前成亲之时,他们不也商量好了这只是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结果呢? 只要周相灵还在府里,他必然不能和对方安然无恙的相处,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要是再做出什么事来,一定会更加消磨殷上已然为数不多的爱意,那是他现在所能拥有的全部了。 他知道此次是他过于轻信周相灵了,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击垮,可他被关了两个月,每日意识昏聩,脑海中唯一想的事情只有殷上什么时候来,他没办法主动去见她,只能一个人孤独的等待。 他实在受够了爱被分走的日子,也受够了每日被独自留下来,无依无靠。 …… 见江遗雪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掉眼泪,微生胥也有点头疼,道:“罢了,你不愿意回去就不愿意吧,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江遗雪低低地嗯了一声,哑着声音开口道:“多谢帝君。” 作者有话说: 小江达成了获得殷姐一滴泪的成就。
第83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1) ◎沉默相伴除夕之夜◎ 巳时初的时候, 江遗雪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殷上,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右侧紧闭的窗子, 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遗雪没有立刻叫她,而是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去——蘅芜斋的窗子是隔扇窗,典雅精致,几近落地, 此刻正紧紧关着, 其上摇曳着屋外竹林隐隐绰绰的树影。 从定周、到东沛、再到亓徽, 殷上不知道翻过多少次他房间的窗户,他如今依旧能清晰地记起每次开窗时自己期待的心情和她每次或笑或颦的表情……他们是这般不容易, 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又过了半刻钟,殷上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才抬起头来准备看他一眼, 然而一抬头,她就对上了他专注的神情,几乎吓了一跳,甚至还结巴了一下, 讷讷:“你、你醒了。” 江遗雪点点头道:“嗯。” 见他状态还不错, 殷上也松了口气,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沉默地递给了他。 江遗雪伸手接过,低着头小口地喝着,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敢用余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一下都不想错开。 自江遗雪醒来那日, 类似的场景已经发生了五六天,虽然江遗雪用沉默拒绝了随她回府的请求,但殷上依旧每日都来守在他的身边,不过就像今日这样,她变得沉默了许多,每日除了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想吃什么以外,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江遗雪有些慌张,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厌倦了,他虽然一时不想妥协,可实在是不想离开她。 他想过尝试不在意,可实在是做不到。 …… 到了小年夜的那一天,江遗雪依旧早早就醒了,吃了早饭之后医官尽职地来给他换药,他便伸出手去看着对方一圈圈地解开绷带,露出那个还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抿着唇看了几息,突然开口问道:“会留疤吗?” 那医官道:“这么深,怕是会留。” 江遗雪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又不死心地问:“什么药都不行么?生玉膏呢?” 生玉膏是少天藏府府医送来为他敷脸的药,不过小半月便好了。 那医官是个年岁不大的青年,说话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道:“生玉膏只不过是止血愈合的功效好了些,那不是也得看伤得如何,你看你这伤虽未及要害,可也不浅了,想要不留疤怕是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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