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醉得意识不清,只记得一路天旋地转,刚进屋内就倒在了床铺上, 侍从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道:“我去为郎君要一晚醒酒汤来……拿水……您擦把脸……” 他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感觉自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屋内很快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好安静…… 他睁开眼睛, 满脸空茫地发呆, 又情不自禁的想到宴上殷上那不耐烦的一眼。 殷上……殷上…… 刚刚喝下的那些酒似乎将他的情绪放大了数倍, 一股难言的委屈涌了上来,他低喃着殷上的名字, 感觉到殿内的炉火烧得好热,只能软着手指去脱自己的衣服。 然而刚把衣襟勉强拉开, 他又渐渐失去了动静, 整个人闭着眼乱七八糟地躺在凌乱的床铺里, 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 “哼……嗯!” 不知过了多久,江遗雪莫名感觉自己抱着什么东西,口中一片濡湿,舌根也微微发疼, 难受的感觉迟钝地传达到大脑, 窒闷的呼吸让他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似乎一只手挡住了, 脑后也枕着一只手,抵在脖颈处微微用力, 迫使他小幅度地抬起头供对方侵入缠吻。 什么……是谁…… 他酒意未清, 脑子一片混乱, 下意识地觉得眼前的人是殷上, 可又不敢确认,只得胡乱地挣扎起来。 “别动!” 好像真的不是殷上的声音…… 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就没空思考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开口准备大喊侍从的名字,结果刚出口一个字,便被身上的人倾身吻住。 “唔……”他咬紧牙关,用力的侧过头去,对方便伸手来扶他的脸,他看准时机一口咬在那只手上,桎梏自己的力道便松了一下,江遗雪趁机推开了对方,立刻就要向床下跑去。 殷上都无语了,明明一开始是他主动缠上来的,现下又不知道跑什么,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拖回来,把他整个人压在身下,江遗雪挣扎不过,几乎惊怖欲绝,手边也摸不到一样能反击的物什,只能无助地哭喊道:“不要、不要!殷上!殷上救我——” 他几乎要疯了,脑子一片混沌,只知道不能让别人得逞,要是脏了殷上就不要他了,是真的会不要他—— “这是什么新的招数。” 听到这个声音,江遗雪挣扎的动作顿时僵住了,艰难的扭头回去看她,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脸。 他顿时崩溃大哭,也想不起什么僵持、什么冷战的事情了,用力翻起身推了她一把,道:“你做什么吓我!” 殷上都不知去哪喊冤,道:“明明是你自己先缠上来的。” 江遗雪道:“我都这样了,我怎么缠你?” 殷上对他倒打一耙的言辞有些不可置信,道:“我在席间见你喝得多,不过是来看你一眼,谁知你一直喊我名字,我刚一低头和你说话,你就把我拉下来了。” 见殷上煞有介事的神情,江遗雪反驳的话一下子被堵在喉间,特别艰涩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捏着手指看了她两眼,眼泪欲落不落,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好好,”殷上连忙缴械投降,说:“我不说了。” 听到这句不算安慰的安慰,江遗雪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神智再次溃散,酒意裹挟着连日累积的情绪再次翻涌而来,抹了抹眼泪扑进她怀里,惊魂未定地说:“你来看我为什么不喊我……你快把我吓死了,要真是别人,你、你让我怎么办啊……” 殷上本想说这是蘅芜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又想说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可看他不甚清醒的模样,估计也听不进去什么,只好道:“以后不会了。” 江遗雪敛了敛睫,葱白的指尖攥紧她的衣襟,声音又小又含糊:“殷上,你想我了,是不是?” 殷上轻轻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别的。 听见这个肯定的回答,江遗雪笑了一声,抬头看她的眼神飘飘散散的,问:“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看我?” 殷上道:“我看了。” “没有!”他扬声反驳,额头重重地抵进她的怀里,闷闷地说:“你没看我……你没看我,你不喜欢我了……” 殷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我看你了,是你没看我。” “我看你了……”他摇头,头发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说:“你烦我,你没来看我,你昨天一天都没来……我等了你一天,你都没来……” 江遗雪声音带着酒意,委屈又可怜,殷上心口酸了酸,柔声道:“今日除夕正宴,我昨日在忙,不是故意不来的。” “嗯……”他应了一句,问:“那现在忙好了吗?” 殷上道:“好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江遗雪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子东倒西歪地从她的怀里出来,殷上扶了他一把,让他能稳稳地坐在床上。 感觉脸上有些刺痒,他伸手胡乱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结果却变得更加糟糕,要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殷上面前,可现在却浑不在意,只专注地看着殷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像是透明的饴糖,深郁地要溢出浓稠的糖汁来。 他这副样子颇为可爱,殷上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正想为他理一理头发,谁料刚伸出手去,江遗雪就突然扑了上来,整个人钻进她的怀里,把整张脸埋进了她的脖颈。 感觉到颈间温热的湿意,殷上伸出的手僵硬了一瞬,好半晌才轻轻贴上他轻颤的脊背,问:“此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和我回府好不好?” 她暗自等待怀中之人的同意或是拒绝,可江遗雪却好似充耳未闻,好一会儿才含混着哭腔问:“殷上,你只要我一个人不行吗?” 殷上跟不上他的思绪,有些迟疑地说:“我已经决定和周相灵和离了。” 江遗雪小幅度地摇头,手臂在她颈后缠紧,语无伦次地说:“他喜欢你……我忍不住、我会惹你生气的,那样你就会更厌烦我了,所有我不能回去……对不起,殷上,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家……少天藏府还能是我的家吗……” 他意识昏沉,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消失不见,可殷上却清楚地听见了,伸手接住他彻底软下来的身躯,妥帖地放进被子里,沉默地抚平他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间,俯身在他额前印下一吻,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 子时三刻的时候,殷上再次回到了少天藏府,守在门口的林泊玉和她身后的晋呈颐先对视了一眼,再次得到了一个无奈摇头的表情。 林泊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起跟着殷上进入了主院。 木门开阖,殷上一个人进入了房中,剩下林、晋二人留在外面,林泊玉便道:“郎君还是不愿回来吗?” 晋呈颐道:“今夜殿下去看了一眼,但还是没与殿下一起回来。” 林泊玉道:“想是郎君这回是真伤心了,但殿下也不能拿正君怎么样,怕是也在自责。” 晋呈颐蹙了蹙眉,道:“可殿上不是已经决定和正君和离了吗?” 林泊玉问:“殿下和郎君坦陈了?” 晋呈颐摇头,道:“殿下也就第一日问了问郎君愿不愿意和她回府,这几日都没和郎君说过几句话。” 林泊玉又叹了口气,道:“殿下也生气后怕呢。” 晋呈颐轻轻点头应了一声,正想说什么,木门又被打开,殷上对着林泊玉道:“随我去一趟枕霞榭。” 林泊玉忙应了一声,跟着她走出了主院。 …… 今夜宴毕,殷上只和他随口说了一句让他先回便消失不见了,他也只能一个人带着侍从坐马车先行归来。 宴间多饮,但他倒是没喝醉,此时正宽了正服,一个人坐在榻前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自上次殷上持刀进入枕霞榭后,周相灵也晓得了江遗雪到底做了什么,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当日他进入房中后,一眼便看见门边的匕首,自然也认出来是殷上随身带的,便将其暂时收入了怀中。 数次出言刺激江遗雪后,他又主动予其利器,除了佐证殷上变心之外,也是想着他能做点什么,毕竟他被殷上锁了这么久,心中多少也有些愤恨吧? 他当时倒是设想得好,要么,是江遗雪能主动逃跑,虽说少天藏府看守森严,他必然跑不出去,但殷上一旦晓得了他有此心,肯定也会心生嫌隙。 要么,是江遗雪能比自己想得有些骨气,能用此刀威胁殷上放了他,而殷上此人又最恨被人威胁掣肘,自然也不会轻易受制。 可他算来算去,却没想到江遗雪竟拿着这把刀自戕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一瞬间几乎浑身发麻,不可置信、后怕、懊恼、愤怒的情绪接连涌上来,最后又归于尘埃落定的平静里,他明白这回是彻底没办法了,任凭他什么心计手段,殷上怕是也不会再让他使了。 他向来看不起江遗雪,可其实江遗雪比他聪明多了,不管他当时是否真的心怀死志,现下这条命都横亘在了他和殷上之间,想要消解绝不能够。 ……他倒是说到做到,死也不会离开殷上。 “正君,太子殿下过来了。” 听到禀报,周相灵瞳孔微颤,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站起来坐到桌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木门轻启,一个颀长的挺拔身影走了进来。 ……这个身影,从一开始在阿姐的口中、信中被自己勾勒出来,又在永载三十一年的冬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母亲的侍从来叫时,只说亓徽世子在殿中,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只余他忙忙乱乱地整理衣冠,生怕她第一次见自己哪里不好看。 没人晓得那短短的一段路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欣喜?雀跃?还是情怯?多年过去,他竟然自己也模糊了。 她抬眸轻轻瞥过来的那一眼,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片雪花的震颤,可却引起了他翻天覆地的雪崩。 …… 殷上沉默地坐在桌边,但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周相灵才主动开口道:“此事……我也不知道会闹到这般田地,这不是我的本心,不管你信不信。” 殷上依旧沉默,没有说话。 周相灵继续道:“他……怎么样了?”今日宴间相见,好似除了神色苍白倦怠外,并未有什么不妥。 殷上道:“还好。” 周相灵干巴巴地说:“那就好。” 殷上没说什么,转而道:“我先前已经向周相寻去信,说明了你我和离之事,刚刚收到回信,她同意了,后日你就启程回宝应吧,元月也可和你阿姐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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