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皱了皱眉,心底生出一阵烦躁。 脑部动脉瘤吗?他低声呢喃, 握笔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到了查房的时间,江煜跟在吴教授的身后, 逐个病房查看。 张玉兰半靠在床上, 怀里抱着电脑,正在开视频会议, 见医生来了, 她身子前倾,低声道:“先休息10分钟。” “忙着呢?”吴柏林拿起脑部ct, 在阳光下看了一眼,“还是没空做手术?” “现在不行, 我在跟一个项目,术后恢复的时间太长了, 会耽误进度。”张玉兰摇头,拒绝道。 “你的情况不乐观, 脑部动脉瘤随时会爆裂, 到时候就是性命攸关的事, ”吴柏林严肃道,“实在不行我们只能联系家属了。” 张玉兰笑着摆摆手,“医生你可真会开玩笑,家属?我哪来的家属,你指的是我前夫吗?离婚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会管我。” 吴柏林又好言相劝了几句,可她依旧油盐不进。 “医生,等项目一结束我就做手术,向你保证,行了吧。” 吴柏林听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病房外,他拍了拍江煜的肩膀,嘱咐道:“多做做思想工作。” “嗯。” 吴柏林走远后,江煜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张枯槁的面容,心里闷得透不过气。他的手指蜷了蜷,思量片刻后,还是扭头回了病房。 张玉兰见他折返,从屏幕间抬起眼,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耐烦,“又怎么了?我都说了再等等。做手术难道有提成拿吗?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催。” 江煜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中却裹挟着冷意,“你有没有想过,不做手术的话你压根等不到所谓的项目结束?” “你咒我?”张玉兰皱眉,“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 “到时候,公司应该会乱作一团吧。”江煜没接茬,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的眼皮漫不经心地耷拉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认为是中途撒手人寰比较好,还是好好接受治疗,恢复后再接管比较好?” “你敢保证我做了手术就一定能活下来?”张玉兰的手攥紧,讽刺道。 “不能保证,”江煜抬眸,“但至少概率更高。” “照你的意思,我要是不做手术就必死无疑了?”张玉兰冷笑一声,嗓音尖锐,“有你这样的医生吗?信不信我举报你?” “随意。”江煜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继续逗留,转身离去。 走廊尽头 江煜停下脚步,靠墙而立,头微微后仰,半晌,从喉咙间溢出一声苦笑。 还真是该死的熟悉。 一样的脑部动脉瘤,一样的不愿意做手术,一样的没有家属。 他扯了扯嘴角,七年前的记忆再次重现。 还记得那是一个周三的晚上,他结束自习后回家,看到门前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人。 那人告诉他,顾苓霜死了。 消失这么多年的人,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竟然是死讯。 脑部动脉瘤、肝硬化、胃病…… 那人细数着顾苓霜生前所患的病症,又说:“顾女士不愿接受手术,最终脑部动脉瘤破裂,不治而亡。” 江煜听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原来她是这样享受大好时光的。 他参加了顾苓霜的葬礼。 顾家那边没有一个人出席。 “原来你也被抛弃了。”他看着相片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道。 江煜觉得她挺悲哀的,哭哭啼啼地来到这个世界,安安静静地离开,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思绪被拉回,他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沉声道:“帮我查个人。” —— 江煜让人帮忙查了张玉兰离婚前的家庭关系,那人效率很高,很快往他邮箱发了结果。 子女一栏赫然写着:【陈思,男,2000年出生,就读于……】 他看着界面上的信息,呼吸一滞,先前的熟悉感再次涌现。 陈思,高中在读,和父亲生活…… 目前的情况和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他被通知时顾苓霜已经死了,而现在,张玉兰还活着。 江煜盯着附件里的照片,皱了皱眉。 当年,他有很多话想要问顾苓霜,没来得及。 但陈思,还有机会。 周六 江煜将黎千暮从床上拉起,摸了摸她的后颈,轻声问道:“今天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黎千暮还没睡醒,脑袋耷拉着,声音有些含糊。 “去管一件闲事。” 黎千暮抬头,眨了眨眼,虽然意外,但还是说了声“好啊”。 江煜带她去了一座天桥,从他们所在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下方的篮球场。几个十五六岁的男生聚在一起,抱着球打得满头大汗。 黎千暮什么都没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们在天桥上一直呆到球赛快结束,江煜这才淡淡开口:“我们下去吧。” 球场上的人很快散去,只剩下一个清瘦的少年,正蹲着系鞋带。 “陈思?”江煜在他身前站定,确认道。 陈思抬起头,因剧烈运动,整张脸还蒸腾着热气。他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皱了皱眉,眼底露出几分戒备,凉声道:“你们是谁?” “我是冀大的学生,目前在冀医三院实习。”江煜自报家门。 “你们找我做什么?”陈思不解道。 他下意识地朝黎千暮看去,可一触及她的面庞,就立马收回了视线,双颊的红意加深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热的。 江煜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有些想笑,但还是止住了,正色道:“你母亲病得很重,目前在住院,需要做手术。” 陈思的瞳孔微微颤抖,很久都没有反应,半晌,淡淡道:“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是不会去看她的。” “行,”江煜点头,“我只是来告知你一声,去不去是你的自由。” 说完便拉着黎千暮的手转身离开,即将走出篮球场时,他听到身后传来陈思的喊声。 “她会死吗?” 江煜停下脚步,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不好说。” 陈思的神色有些复杂,嘴巴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 黎千暮扯了扯江煜的袖子,低声道:“我们还是……先别走吧。” “嗯。”江煜牢牢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心。 他们回到陈思身边,听他继续说下去。 “凭什么?”陈思低声呢喃道,“是张玉兰先抛下我的,为什么她要死了我就得原谅她呢?” 他说着就红了眼眶,脸上满是难以抉择的痛苦。 “你可以不原谅,”江煜叹了口气,放缓语调,“如果你决定去见她,就把这当做一个对话的机会,想问的、委屈的、想骂的……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见面把该说的都说了,今后你的人生也会轻松很多。不想见也没关系,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陪陈思呆了许久,等他情绪平复下来后才离开。 回程的路上,黎千暮将头抵在车窗上,盯着空中的太阳,缓缓开口:“江煜,你觉得他会去吗?” 江煜目视前方,淡淡道:“这大概连他本人都不清楚。” —— 陈思还是去了医院。 他在病房和张玉兰大吵了一架,把十几年来憋着的话倾吐了个干净。 张玉兰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许久未见的母子俩,一碰面就和仇人一样。 但意外的是,在陈思离开后不久,张玉兰主动找到医生,答应了手术。 吴柏林主刀,江煜做助手,手术很成功。 术后,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张玉兰依旧是一个人在医院,由护工照顾,陈思再也没来看过她。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其实,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陈思去医院的那天,在路上碰到了江煜,那时他刚见完张玉兰,内心没有想象中那样气愤,反倒是觉得分外轻松。 “来了。”江煜看到他,合上手中的文件,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语气平淡。 “嗯,”陈思点点头,“刚从病房出来,正准备回家。” “慢走,路上注意安全。”江煜颔首,没有多言的打算,继续往前走。 “等等,”陈思叫住他,语气诚恳地说,“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她生病的事。” 江煜回头,静静听他说下去。 “一直以来,我都很恨她,想问她为什么不带走我,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但心里又会有一种侥幸,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如果她悄无声息地去世了,那么我就会饱受这个想法的折磨。” “但现在,我问清楚了。她不是讨厌我,只是对她来说,我没那么重要而已。也对,谁规定当妈的一定要为孩子牺牲?她有权利追求自由。” “所以,从今天起,她对我也没那么重要了。” 说完,陈思释然一笑。 江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当年没能问出口的遗憾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末了,他也低低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主要是为了解开江煜的心结,所以千暮的戏份比较少。 ps:之前小江和小黎说他记不清顾苓霜去世的时间,这是骗人的,其实他记得很清楚。 大家新年快乐!
第40章 视察 八月末, 是冀州最热的时候,连地面都被晒得发烫。 刚下车,黎千暮就感受到周身环绕着一股潮湿的热意, 还没走几步, 额间就冒出细密的汗水, 她加快步伐,小跑着冲进公司。 室内空调打得很冷, 燥热感这才得到缓解。 她看了眼被拖得锃亮的地面, 心生困惑, 暗想:阿姨这么早就开工了吗? 办公室里的场景更为反常,原先不到九点, 座位上基本都是空空荡荡,而此时人却到的格外整齐。大家低着头, 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神色专注得仿佛在赶什么大单。 黎千暮当下打开工作群,想看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群聊中的最新一条是陈露发的通知。 【明天早点到, 大老板会来视察。注意服装, 保持工位整洁和良好的精神面貌。】 黎千暮眨了眨眼,心道:这个大老板……不会是老黎吧? 她没想太多, 回到工位继续手头的工作。 到周五为止,为期两个月的实习就要结束了, 为了方便对接,陈露让她在实习结束前整理出一份任务清单。 她正愁着怎样让工作内容看上去更有技术含量, 就听见一道开门声,下意识抬头, 撞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 门口那位西装革履、被人前簇后拥的男人不是她爸是谁? 原先还在埋头工作的设计师们纷纷起身, 齐声道:“黎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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