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不好通车过路。 左枝让师傅靠边停车就行,她自己走进去。 车门一开,就有夜风卷着路边小吃摊的香味飘过来。 作为一个大城市,鹏市不缺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更不缺来自五湖四海的美食,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 “这附近挺多餐馆蛮好吃的,就是治安不太好。” 话外有话的一句话说完,左枝正要将车门推得更开,身后突然横插一只手,擦过她的手背握住把手,“嘭”一下关了车门。 “怎么?”话刚脱口,就见窗外,一辆摩托轰轰疾驰,箭一般掠过他们这辆车。 左枝脖颈一僵,讪讪闭了嘴。 耳边落下开门声,宋延琛推开右侧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 左枝随他下车,刚想道谢,就见他甩上车门,同司机师傅结了车费。 师傅驾车离开,留下的车尾气,须臾间,被风搅散。 左枝没动,立在原地,狐疑地看向宋延琛。 手机在他掌心打着转,他斜了斜额,示意书有“贝南村”字样的牌坊,一身吊儿郎当的浑劲儿还挺招人。 “行啦,爹地送你返屋企。(走啦,爸爸送你回家)” 说罢,管她应不应,大少爷抬脚就走。 灯光在前面,描出少年颀长峻拔的身影。 他右手收在裤袋里,胳膊肘自然弯曲成一个拐角。 有那么一瞬间,左枝觉得,那个拐角很适合挽住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臂。 “边位係你爹地吖?(谁是你爸爸啊)”她试图给他下套。 聪慧如他,怎会轻易落入陷阱:“我係你‘园长爸爸’嚟噶,憨居居。(我是你‘园长爸爸’来的,傻猪猪)” 左枝撇了撇嘴角,走快两步,跟上他,“就会占人家便宜。” “到底谁占谁便宜?”宋延琛轻哂,“白蹭一顿饭的是你,用膝盖蹭我的是你,乱认爹的还是你。” “切~”她转移话题,“你白话说得挺好听。” 虽说他外公是港区人,但他本人懒音不重,咬字松散,听着很有慵懒撩逗的味道。 “你也不赖。”他客套一句。 左枝摇摇头,“我只会一点点。” “識聽唔識講?(能听懂但不会说)” “差唔多。(差不多)” 入了夜,鹏市的烟火气全聚拢在城中村里,周遭人声鼎沸,熙来攘往。 粗圆黢黑的电线,在头顶织成纵横交错的大网。 三色灯柱立在气味刺鼻的发廊门口,一圈圈旋转。 隔壁的川菜馆热烈推荐三斤一百的麻小,对面的烧烤摊在“滋滋”烤着巴掌大的蒜香生蚝。 LED闪动的招牌下,挺着啤酒肚的餐馆老板“咔”一声点着煤气灶,一簇蓝橙色的火焰忽地蹿高,“噼啪”点燃这个喧嚣的夜晚。 经过一家小诊所,她突然说:“你别听江行远的一面之词。” “嗯?” “那天晚上,我发烧了。” 39°高烧。 深夜独自一人去小诊所看病,打完点滴,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担心自己独居,半夜出事无人帮衬,才打电话给唐柚。 本想麻烦她来一趟的,哪知她正和江行远办正事……后来嘛,她吃的药有安定成分,不小心就睡着了。 左枝现居的楼房就在后边。 她领他向右折进一条幽深窄巷。 街边路灯被切割成一角光斑印在水泥墙上,昏暗中,几家小店的招牌灯发出微弱亮光,红白黄蓝,交织错落。 路面坑洼不平,积水陷在低洼处,倒映出五颜六色的光线。 空气潮闷,苔藓特有的草腥味里,若隐若现地窝着一股食物腐烂的酸馊气味。 她走得小心,抬脚避开砖缝里斜出的一丛杂草,提醒他: “附近有人遛狗,你小心踩到狗屎。” 有人骑着辆电动车,摇摇晃晃地从后方逼近,灯光打过来。 在被撞上前,宋延琛扯着她的肩袖,把她拉到一边,“你先小心别被车擦到吧。” 左枝笑了声,再往前走个几米,她停在楼下。 住在一楼的房东太太,约了一帮人在屋里搓麻将。 听到她掏钥匙的当啷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以及锈迹斑驳的防盗网,向他们投来一眼,用围头话问她:“你男朋友啊?” 左枝不置可否,开玩笑说:“係咪好靚仔咧~(是不是很帅呀)” 房东太太随口夸两句,一个“碰”字,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不回去吗?”左枝开了大门,问他。 宋延琛瞧着心情不错,散漫地抬了抬下巴,“来都来了,送你上去咯。” “随便你。”左枝走进去,楼道灯应声亮起。 电压不稳,昏黄小灯闪闪烁烁。 墙上遍布经年累月攒下的各种痕迹,黑脚印、红漆字,乱涂乱画的涂鸦,还有杂七杂八的小广告。 楼梯很窄,只够两人并行。 宋延琛落了两步,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随便往地上扫一眼,就见一张名片大小的小广告上,印着个身材火爆的比基尼美女,“清纯学生|妹”“全套服务”等广告词极具煽动性,联系方式用的是加粗加大的鲜红字体。 左枝住在五楼。 “不顺便请我进去坐坐?”宋延琛试探她。 钥匙都插进门锁了,左枝怔了一下,摇头,“下次吧,我家没收拾,挺乱的。” 他便放过了这个话题,说:“你有没听到里面的挠门声?” “我养了只猫。”话落,刚开一条门缝,一只虎斑西森猫就迫不及待地溜出来,还顺带踩了她一脚。 “蛋挞!”她气得转身要捉它,宋延琛俯身,眼疾手快地擒住它两只前爪,一把将它拎起来,抱在怀里,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娴熟。 “喵~”它窝在他怀里,被他挠着下巴,舒服地眯起眼。 看它娇娇嗲嗲地蹭着宋延琛的胸膛,左枝不禁吐槽:“色猫。” “蛋挞……它以前不叫这个名吧?” “昂,这猫是江行远送我的,你应该见过它。” 那时,它的名字还叫“小左”。 每次叫它,左枝都感觉像在叫自己。 所以有幸成为它主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改名“蛋挞”。 “见它第一眼就觉得像你。”宋延琛说。 他的好人缘,似乎到了猫猫狗狗这些动物身上,依然奏效。 蛋挞黏他黏得紧,伸着舌头狂舔他的脸和脖子,两只前爪一个劲地扒拉他领口。 他脖子根都被它挠红了。 左枝看不下去,硬是把猫抱回来,“不像,它都绝育了,还能对着雄性动物‘发姣(骚)’。” 宋延琛笑了,再看向她时,长睫缓缓抬起,薄眼皮折出一道细长好看的褶。 声控灯忽地暗了。 夜色浓稠,他音色略带金属质感,性感得要命: “係咩……今晚有隻貓貓姣到出汁,死都要跟住我,你知唔知佢係邊個啊?(是么……今晚有只猫猫骚到爆,特粘人,死都要跟着我,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①彭羚、黄耀明-《漩涡》J ②Tink-《FMB》
第8章 烧 ◎怎么,你喜欢她啊?◎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她在他身旁落座开始,还是她用膝盖碰他,亦或者是她说这一带治安不好,哄他下车送她回家开始? 像宋延琛这种打小在名利场里长大的人,见多识广城府深。她这点勾引人的手段,未免太低端。 她不怕被他发现她有所企图,就怕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过,宋延琛对她,好像是有反应的……吧? 那她不算太失败。 洗完澡后,左枝盘腿坐在床上,仰着脸,盯了会儿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合影签名照,揉了揉半干的头发,起身取下来,丢进一个空纸箱里。 而后,她抱着纸箱走到桌边。 扫一眼桌上七零八散的东西,捡出两沓宋延琛和岑思若的相关资料,一并掷入纸箱,再“刺刺拉拉”扯出一截透明胶,严丝合缝地封住,藏在床底下。 * 宋延琛依旧照着他那份独一无二的课表上课。 尽管在同一班,但左枝鲜少在课堂上见到他。 体育选课开始那天,教室里闹哄哄的,有人手机电脑平板齐下,就为了能第一时间抢到心仪的体育项目。 孔梦菲是有点“我佛慈悲”的属性在身上的,担心没人通知左枝,悄悄在微信里同她说这件事。 彼时,左枝孤身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斜对角的塔钟出神。 看到消息后,先是礼貌感谢她的提醒,再是问她,能否将她拉进班级群里。 孔梦菲没回她。 “我猜他这次还是选篮球。” 女生的话里,藏不住三分俏皮和三分调侃,其中有四分,是明明爱慕,又不得不藏着掖着的羞赧。 左枝单手托腮,看向那群以岑思若为首的女生堆。 相较其他懒骨头似的、花枝招展的女生,岑思若不愧是学了点芭蕾的人。 坐姿端正,肩背直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白净小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端庄优雅,清丽脱俗,和其他人仿佛不在一个维度。 女生们巴巴地看着她,孔梦菲夹杂其中,并没什么不同。 “你觉得呢?思若。” “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他应该跟你说过吧?” 黎娇娇斜靠在岑思若的桌沿,眉飞色舞道:“肯定啊,他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好不好~” 一句话,惹得女生们红了面颊,说不清是羞的,还是笑的。 “嗯……”岑思若沉吟半晌,翘着嘴角,含糊不清地说,“不好说诶。” 语焉不详,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暧昧感。 女孩子们更加激动了,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 所以,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还是……压根不知道呢? 左枝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上午最后一节,是倪半雪的化学课。 课后,学生们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散开,有说有笑地去往校内餐厅。 倪半雪走到左枝桌边,屈指叩响桌面,打断她的解题步骤,弯下腰来,对她笑说:“一起吃个饭?” * 第三次走进办公室,老师们都散了,除了她和倪半雪,别无他人。 倪半雪从保温袋里拿出两个保温盒,一层层打开,摆在桌上,“知道你喜欢避风塘排骨,特地给你做了带过来,不过,现在应该没刚做好时那么酥了。” 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左枝深吸一口气,由衷称赞:“好香啊!居然还做了汤和南瓜饼!” 这么多天以来,难得见她展开笑颜,倪半雪莞尔,给她递一双筷子,在她旁边坐下,“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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