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时候确实比小孩更容易让步。 可齐悯慈已经没有童年了,他不想连婚姻也变成她的枷锁。 齐悯慈却正好听到那句衣服上有妈妈的味道。 人类的嗅觉记忆甚至比视觉记忆还要深刻久远。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去季淮初家里,那束花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对花也没什么研究,只是那短暂的对于“美”和“无意义”的赞叹,让那片刻不断在记忆中美化,到最后她甚至记不清花长什么样了,却始终记得那股淡香。 她那时已经被暴戾和偏执塞满,对血腥和暴力有一种莫名的近乎本能的兴奋。 美在她的认知里好像是一件无意义的东西。 漂亮的花束,蔚蓝的海面,大片的火烧一般的橘色夕阳,振翅的海鸥…… 那么美,美得毫无意义。 但又很美。 那种模糊的怪圈一般的念头在年幼的她脑海里不停打转。 她对海岛也已经没什么印象,却始终清晰地记得地下室潮湿的腥味,记得海风的咸腥。 她的嗅觉里,大多是些并不太美好的记忆。 妈妈的味道?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妈妈的味道,大概是某种畅销的热款香水味道,祁太太是个很体面的人,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喜欢过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因而她总是会很细致地打扮自己,以确保自己在社交场合总是光鲜的。 齐悯慈甚至回忆起那香水味,都觉得刺鼻,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排斥,因而连嗅觉都变得抵触。 但那款香水应该是不难闻的,前调是柔和的花香。 原来她真的讨厌母亲。 她对讨厌这种情绪不陌生,但她突然对自己竟然真的讨厌母亲而感觉到困惑。 如果说她对母亲的容忍来自于理解,理解自己的凉薄残忍和她对女儿的想象有出入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彼此的不幸,但既然她也无法满足母亲,母亲也无法迁就她,那便是互相抵消了。 既然抵消了,她应当是不会再在意的。 可她竟然真的讨厌她甚至恨她。 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是祈祷过母爱的。 就像猴妈妈会紧紧护住自己的幼崽,猫妈妈会为了孩子和人类殊死搏斗。 任何动物的母爱都是本能的。 可她的母亲不爱她。 齐悯慈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女儿的卧室,铃铛正趴在爸爸怀里委屈地哭泣,那时候她大约两岁,并不太会讲话,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季淮初完全理解不了,只是一遍一遍试图跟她讲道理。 铃铛却越哭声音越大,阿姨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也轻声哄着,说:“阿姨再给你拿一件妈妈的衣服好不好?” 铃铛听懂了,哭得更大声了。 在她的世界里,那件粉花衬衣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群齐悯慈和季淮初哪怕到最后也没弄明白。 齐悯慈单膝跪在地上,视线和铃铛平齐,她看着她,轻声问:“妈妈抱,可以吗?” 铃铛眨了眨眼睛,眼泪凝结在眼睫上,显出几分可怜和委屈,但还是伸出了手。 季淮初有些抱歉地看着齐悯慈:“宝贝,她这会儿有点闹,要不你让她单独和我待着,没关系的,哄一会儿就好了,我能哄好,你不用担心。” 齐悯慈骨子里也有些固执,一件事她想不明白,搞不懂逻辑,就会变得焦躁愤怒,所以他才一直不太敢放心让铃铛情绪不佳的时候待在她身边。 小孩子哭闹起来,有时候是不太讲理的。 齐悯慈摇了摇头,还是把铃铛抱了过去。 铃铛趴在妈妈怀里,突然就不哭了,或许是闻到了妈妈身上的味道,又或者是终于放弃了执念。 “妈妈,我想跟你睡,我会很乖很乖很乖的。”铃铛哭过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奶声奶气的,显得特别可怜。 季淮初“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齐悯慈点头应了下来:“好,但是就一晚上,好不好?妈妈喜欢自己睡。” “可爸爸就可以一直跟妈妈睡。” “因为爸爸妈妈是夫妻。” “我也要和妈妈是夫妻。” “那不一样。”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妈妈啊!”铃铛忍不住又抹了眼泪。 齐悯慈皱着眉:“妈妈也喜欢铃铛。” 铃铛似乎并不太满意,但她还是很好地安慰了自己:“妈妈最喜欢爸爸,其次喜欢铃铛,铃铛也很开心。” 齐悯慈没有否认,她并不是一个爱孩子胜过一切的母亲,她不想骗她。 因为她也很爱她,所以不想欺骗。 就像她不想欺骗季淮初。 这是她最爱的两个人,她想。 那晚上,铃铛和齐悯慈一起睡,铃铛像自己说的那样,她很乖很乖,一晚上甚至都不大翻身,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看到妈妈在面前,开心地手舞足蹈,凑过去亲妈妈的脸颊,亲了妈妈一脸口水。 齐悯慈擦了擦脸,有些嫌弃,但也没有责怪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小脸,问:“为什么这么高兴?” 铃铛摇摇头:“就是……很高兴呀!” 她趴在妈妈面前,有些羞涩地说:“喜欢妈妈。” 小小的生命,还没有见识过世界的广袤,她的眼里只有爸爸和妈妈。 齐悯慈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少有的纯粹。 没有伪装,没有矫饰,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 大概就是……高兴? 齐悯慈觉得观察铃铛已经变成了她的日常项目,她会很在意她的想法,有时候觉得小朋友的思维很奇妙。 铃铛这会儿抱着妈妈的胳膊:“因为不想妈妈只喜欢爸爸,想妈妈也喜欢铃铛,你喂我,我会觉得很开心。” 齐悯慈把她抱进怀里:“妈妈永远爱你,但是你已经三岁了,被喂着吃饭已经不合适了宝宝,所以妈妈只喂你这一次,好不好?” 铃铛点点头,从妈妈喂到嘴边的勺子里咬了大大一口粥,期盼地看着妈妈:“妈妈也是铃铛的,对不对?” 齐悯慈点点头:“是爸爸的,也是铃铛的。”
第47章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季淮初开车两个小时, 去郊外接齐悯慈。 齐悯慈在那边参加一个艺术展,她把自己的藏品都拿出来了,每一张, 包括画框亚克力板上面勾勒的人物。 那几乎是一种怪诞的并不美观的“艺术”。 她请了一个装置艺术家来配合她的展出。 她把游夜那幅房间的玛卡里亚作为展出的中心,还原出了一个真实的画中的“房间”,逼仄的黑暗的屋子,高得看不到尽头的穹顶, 还有那微弱的一束光。 现实里的房间没有人物,人物投射的地方放了一把红木的椅子, 每个参观的人都可以坐上去感受一下。 那光好像是希望,又好像是绝望。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大一样。 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 齐悯慈觉得对于游夜来说那可能是通往异世界的路灯, 是向死而生的指引。 可对齐悯慈来说, 那束光的确是希望, 尽管很渺茫, 从高不见顶的地方透射过来, 在她面前打下一小片亮斑,看起来微弱到让人难以注意,可却真切照亮了她。 她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去了, 郑医生说:“有句俗语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虽然并不算一句好话, 可一个人幸福的时候确实是不太会考虑幸福这件事的,我很早就说过, 当你不在再思考生存意义的时候,或许就是你找到生命意义的时候。” 齐悯慈仍旧不觉得自己找到了。 但或许没答案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这个展出已经好几天了,季淮初已经看过了, 所以今天他没有进去,只是把车停在展馆外等她。 会展中心前的广场, 有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大巴,年轻的少男少女穿着校园从展馆走出来,欢声笑语中,齐悯慈安静地穿行,季淮初降下车窗目视她走过来,寒风钻进来,冲散暖气,雪花也随着气流舞动,悄声没入车里。 她在车前站定,弯腰朝里看,因为冷,她微微眯着眼睛。 季淮初觉得齐悯慈没有怎么变,永远是一副淡漠凉薄的样子,但又总觉得她变了好多,像是冰冷的瓷器,变成了玉,虽然看上去都是冷的,可触手生温。 铃铛从后座猛地探头:“Surprise!” 饼干本来也努力地藏着,看到小主人蹿起来,它也忙趴在那里和小主人肩并肩,微微仰着头,一脸骄傲。 这个品种的狗狗,总是一副微笑脸,和小朋友站在一起,显得特别可爱。 齐悯慈也忍不住笑了。 她伸手过去,揉了揉女儿的头,看到饼干期盼的眼神,她也伸手揉了揉饼干的头,然后才钻进副驾驶。 车窗合上,暖气回拢。 季淮初抓过她的手放掌心里搓了搓,问:“今天累不累?” 齐悯慈摇头:“不累。” 大概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简短,于是她主动说了句,“今天遇见了一个小朋友,比铃铛大一点,她追着喊我妈妈。” 季淮初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就带她去找妈妈了。”齐悯慈看着他,一脸“还能怎么办?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季淮初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那我们宝贝很棒哦。” 大概小孩哄多了,说话都带着一股哄小孩的味道。 齐悯慈却并没有觉得不妥,她甚至认真地“嗯”了一声。 就好像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大概也觉得自己真的做得不错。 她其实爱心欠奉,但大概有了铃铛,也有了些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情。 而且“做个好人”的感觉并不差。 她和这个世界的羁绊,变得越来越多了,但她并不排斥。 车子停在老宅,下车的时候,吴妈过来迎,笑道:“淮初和悯慈回来啦?唉哟,还有我们小铃铛和小饼干。” 铃铛叫了声:“吴奶奶。” 饼干也跟着“汪”一声。 进了客厅,叶蓉正在和老季商量公司下一季度的计划。 铃铛奔跑者扑进奶奶怀里,拉长音调撒娇着叫:“奶奶!” “哎,”叶蓉大声地回答,然后笑起来,抱着孙女亲了又亲,“铃铛都不想奶奶,这么久了都不来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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