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宝站起身:“没呢。” “哟,嫂子。”抬手打了个招呼。 是个眼熟的研究员,但这儿的研究员太多,她分辨不清是那年那七个里的哪一个。 寒暄两句,商明宝拎起包。 “就走啦?” “嗯,就走了。” 被客气地送到了走廊尽头,商明宝一步步下楼,搭上前往机场的专车。 在短短四天里来回飞,她的生理作息被时差和舟车劳顿弄得混乱而疲惫不堪。想到过去两年的向斐然,商明宝将头枕在了舷窗上。 飞机飞过了晨昏线,深的蓝,粉的橙,一半是黑夜,一半是黎明了。 第二天,纽约联合国总部,有关生物多样性的青年领导力论坛的主旨演讲,在下午三点发表。 站在主席台上,背对着联合国的蓝色橄榄标志,面对着环形阶梯会场的,是来自中国的青年植物学家向斐然。他身量很高,站在演讲台上更为鹤立鸡群,蓝黑色的西服剪裁利落,将他气质衬托得清隽而令人移不开眼。 向斐然当作只是又一场学术汇报而已,用中文发表的语句被同声传译成各种语言,响在来自世界各国及观察组织代表团的耳机中。 沉稳,凝练,视野全面。 在紧扣议题的汇报和呼吁中,他独独为一个名字停顿,在当中穿插进了一个曾跟猖獗盗采团伙持刀相向的女性植物学家的故事片段,谈说月。 二十分钟的汇报演说完毕,掌声雷动,向斐然下台,自在地抄走了放在演讲台上的黑色保温杯。 回到会场,同僚向他握手道贺,觉得他宠辱不惊的那股子神态真够稳的。 哪里知道他已经连续两个月靠吃褪黑素入睡。 后面议程很长,向斐然落坐,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那天不欢而散,问题悬置,他在等他命运的钟声。 结束了主办方的自助餐会后,向斐然出楼,转过街道楼角,在明亮的夜色和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看到了商明宝。 她穿着礼服,粉色的蛋糕裙,妆发齐全,像是要去赴宴。 隔着匆匆行色,商明宝率先冲他笑起来。 向斐然也抬起了唇角,像是释怀地呵笑了半声。他好像听到钟声了,庄严而辽阔。 商明宝提着裙角,夜色如掉了帧的流动影像,粉色的一抹到了他眼前。 向斐然虚虚地抱住她,像是怕她摔跤。先注意到了她右手大拇指上的创可贴,环着指甲。 “受伤了?”他握着她手。那创可贴被她缠得有些可爱。 “小问题。”商明宝被他牵着手,眷恋地想要留住他的温度。 “汇报顺利吗?”她看着他的蓝黑西装、浅蓝色衬衣及深蓝的条纹领带。目光往上,自喉结至下颌,溺进他的视线中。 真是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天,还是会被帅得一哆嗦。 “顺利。”向斐然答着,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背后几不可闻地舒出一口长气。 “晚上有宴会?”他问。 其实没有,但商明宝“嗯”了一声。 这是她那年穿着进西奈山动手术的裙子,巨大的花瓣尾拖摘下后,是一条轻盈的蛋糕纱裙。 “裙摆弄脏了。” 商明宝依偎着他:“没关系。那天跟你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是这个风格。”他没有多说,谈不及原谅不原谅。 “对不起。”商明宝还是郑重地说,“我知道你没变,我爱的人一直在我眼前。” 温柔中,有了沉默的缝隙。向斐然束在领带结上的喉结滚了一滚:“你考虑好了?” “我考虑好了。” 向斐然的唇瓣抿着,带些微的弧度,这是只有面对她时才会自然出现的神采。 他怀抱下那具身体随着深深的呼吸起伏。 商明宝闭上眼,“斐然哥哥,就到这里结束吧。” 这不是向斐然要听的回答。 不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听到的回答。 他猝不及防,身体僵住,继而连一秒都等不及便收紧了手臂:“为什么?我不同意。” 他离她的生活如此遥远,混乱地抓着唯有的几条头绪,“是因为……你要跟伍柏延联姻?你父母决定了,你……”他吞咽了一下,忽然觉得怀里的这条裙子如火焰,灼痛他:“你是要……跟他赴宴吗?” 商明宝轻缓地摇了摇头:“跟他没关系,斐然哥哥,从你爸爸给你的迷雾中出来吧。我不爱他。” “那是为什么?”向斐然蹙紧眉心,想到一个可能,他心中比刚刚她要去订婚时更为巨恸,迅速地麻痹了他的四肢:“你确实不爱我了,是吗。” 商明宝这次清晰地说出了口:“爱,但没有以前爱了,斐然哥哥,对不起。” 他的指尖一瞬间颤抖了起来,连着心的十指,连着十指的心,他分不清是哪里痛了。 坚定说着只要两分就可以的人,自以为两分就足够他活的人。 “以前我好爱你啊,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的。” 是忍过的那千百次在交融时控制不住叫他老公的爱意冲动。 是幻想过的婚纱,挑选过的礼服。 是为他痛而痛,为他伤而伤。 “可是我变了,我变得自私,胆怯,懦弱。我拖着你,想让你主动累了厌倦了主动说分手,我不配你爱,我没有任何胆量,甚至不敢跟你说实话。” “我不在乎,babe,”向斐然语气迫切地想要打消她的念头,“只要是我能给出的,你想要我都会给,我没有后悔,也没有觉得累。再试试,好吗?你只是没以前那么爱,不是……不是不爱。” “我们都要停一停,斐然哥哥。这几年,不是我被你的不婚主义压迫着,就是你被我的期限追杀着,我们没有哪一天真的好好地喘上一口气。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健康的,不是我妥协,就是你妥协。你真的觉得做好准备走进婚姻了吗?而不是因为这两年我对你的淡漠感到危机,不是因为伍柏延让你患得患失?你说你一刻不停地想,我心疼,你是不是想赶在考场铃之前完成这份答卷?” 商明宝始终平缓地、温柔地说着。 “为了我放弃你决定继承的你妈妈的遗志,放弃那朵白垩纪的琥珀花,是健康的吗?你那么聪明,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我并欠缺物质,也不需要这样供养我,可是因为爱我,你爸爸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拿捏了你,扼制了你。斐然哥哥,从那家公司退出来吧,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你不开心。 “斐然哥哥,”商明宝抬起伏在他怀抱里的脸,“让我再看着你。” “再”。 多么写满离别的字眼。 向斐然的眼圈很红,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在深刻冷酷的脸上,有一种穷途末路的决绝。 “不要难过。”商明宝仰抬着脸:“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我父母松口的原因,是建立在爷爷去世的基础上的。我那天去看他了,我希望他长命百岁,有他在,你有回去的路。” 在这句后,向斐然不再能说出话,冰冷的唇紧紧抿着,目光一瞬不错地停在商明宝的脸上。 也到了“再让他看看她”的时候了。 商明宝抬起手,指尖触着他苍白的脸庞。 是不健康的关系,才会招来这么多的觊觎和进攻。爱不应该你追我赶,削足适履。 蹉跎掉的爱意,可以说回来就回来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再试了,不能再凭着他对她的爱,就让他在原地等。 “对不起,我没能变坚强,没能跟着你一起长大。”商明宝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哭,因为她已反复练习,画上的是她最喜欢的妆。 “再见,向斐然。” 她退离一步,手腕一如往常被他拉住。 “你真的决定好了。”向斐然紧紧收着手,用力得根根筋骨分明,锐利的双眼里没有慌乱,没有仓促,只有最后的决绝的平静。 商明宝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挽留。 她微笑着,宁静的最后一眼:“我决定好了。” 他松手,眼睁睁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即将要走时,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 “别走。”他努力不让这两个字发抖。 商明宝转过身,跟他紧紧相拥,憋了许久的眼泪决堤般地冲刷过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真的走了,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曼哈顿匆忙的金色夜晚中,层叠的蛋糕裙摆在风中鼓荡起弧度。 向斐然终于认出来她这条裙子,是当时动手术前的那一条。 他像她的心脏病,被告别在了注定要逝去的岁月里。 向斐然忽然看不清路灯,看不清月,看不清那些楼和楼标了。他的视网膜前模糊一片,像下了一场漫无止境的大雪,半蹲跪在地上时,不知道从心脏或者胸膛、肺腑里呕出了一团什么东西。 “sir?”有人围过来,他看不清,只听到嗡嗡的人声。 他问他是否要叫救护车。 向斐然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但是……” 路灯下被呕咳出的鲜血。 他没事。 他只是忽然间觉得眼前所有都是黑色。 他要等着这阵黑色潮退去。
第89章 分手后, 向斐然睡了这几年来的第一个长觉——超过六小时。 很奇怪,梦里在赶飞机,脚步越来越匆忙, 穿越重重人潮。 “赶不上了”的焦灼贯穿了他的身体、撵着他的脚步。赶不上这趟飞机, 他这周就见不到商明宝了。 他必须赶上。 在赶不上飞机的恐慌中惊醒,第一时间是摸手机,想再看一眼自己的电子登机牌。摸了个空,反倒是身上的被子触感松软又陌生。 清醒了将近五六秒后,才看清病房环境。 “你总算醒啦。”方随宁出声, 到他床边坐下,眨眨眼。 她刚好在纽约参加夏日戏剧节, 接到她妈妈向丘成电话后赶到医院, 与他的同僚交接了下基本情况后, 就一直守在这里。 “你要不还是检查下身体吧,回国以后。”方随宁给他递了杯水, “听你同事说,你吐了好大一口血。” 在联合国大楼的街角看到有人围着,本着热心助人的国人精神上前, 结果却发现是他。下午还举手投足充满领导力的他,此刻半跪着, 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撑在地上, 鲜红的血纵使在夜色中也足够醒目。同僚惊吓到, 以为他遭到抢劫或枪击,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外伤口。 混乱中, 只听到他反复地说着一个名字,以及“别走”。 向斐然对那些场面的记忆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记得是哪位同僚送他的。那个场面,整个场面,如何告别,她最后的眼神,裙子,完整又彻底地从他的意识里消失了,变成一段突兀的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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