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程都应对得耐心专业, 但只要访谈间稍微安静一会儿,有了两秒的空隙,她就会露出心不在焉的恍惚神情,仿佛一根紧紧拽着的线松了。 “我们来聊聊您那件标价一个亿的黑种草戒指吧。”记者笑道:“听小道消息,曾经有人愿意出价一亿购买,但被您谢绝了。” 是某一家科技独角兽的新贵,曾在绮逦旗舰店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日她把自己当作sales为他介绍了一路,在他要买下所有作品时婉言谢绝:“喜欢玫瑰的人很难喜欢蒲草,客人请带走自己真正钟意的作品吧。” 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的,知道了她就是品牌的主理人,此后常来光顾,但商明宝只偶尔在店里,碰到了也是点头之交。自纽交所敲钟回来后,新贵春风得意,掷一亿金示爱。 那已是去年年中的事情了,向斐然还没登综艺呢。 商明宝轻描淡写地回应:“任何人都看得出它不值一个亿,愿意出一亿的,所图的都不是它本身,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答应呢?” 记者发现她精致如玩偶般的外表下,是一颗难以被打动的坚硬心。 访谈结束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她问她这次拿出来的作品和藏品中,私心最心水哪一件。 “不在这里。”商明宝微微笑。 记者笑道:“一定是一件惊世脱俗的作品,您是否考虑在后续的藏展中展出呢?” “不考虑。”商明宝答着话,右耳的澳白珍珠耳夹流光溢彩,与她黯淡的眼眸形成对比。 心里的无价之宝,无法做到拿出来给别人置喙。 她总是佩戴这对耳夹,有时左耳,有时在右耳。晚上卸妆护肤,她总是用一块绒布温柔擦拭,擦去上面所有的浮灰与指印,擦好后,合成一对,底下垫着纤尘不染的黑绒衬,成为一个莹润的爱心。 “以前很傻,约会时总想给他看最新鲜的自己,什么衣服首饰,穿过一次就不穿了。这个耳夹很少戴给他看过,他从不问。我现在才想,他会不会以为我不喜欢,或者我认为不够配我?” Essie看着她答:“向博应当认为,你很珍重它,所以珍藏它。” 三月,纽约的雪景在她曾经加入的留学群组中刷屏。那是初春的暴雪,覆盖了市景街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每年都有新鲜的留学生,在那个大都市里上演新鲜的故事。有人说,我明明记得百年难遇的雪是我上大二那一年嘛,怎么没过几年,这个百年一遇又来? 「还没过几年呢?醒醒,都奔三了的人,过去九年了!」 「哦……哎呀,人老起来是快哈。」 「你再回NYU就是新留子嘴里的老东西。」 「不过媒体的话听听也就得了,那场暴雪不就是吗?渲染跟什么似的,我还囤了七天的口粮,结果就这?」 「第一天还是挺吓人的,平安夜后半夜嘛,在汉堡王堵到了早上六点才打上车。」 「那是纽约那交通德行,跟雪没关系。」 人越老,就越只想聊记忆里的东西。在那些有关过去的集体记忆中,依稀窥见自己和故人尚山花烂漫的岁月。 热烈地刷了十数屏,很少冒泡的人忽然发言,商明宝笃定地说:「那场雪就是很大,是百年一遇的。」 「不可能,你记错了」 「就是纽约正常的雪量,每年都这样啊」 他们都说她记错了放大了。从来不屑于与人争辩的人,坚持了数次,说哈德逊河结冰的厚度,说平安夜凌晨的黑色暴风雪。 似乎说那场雪下得不怎么样,是亵渎了、颠覆了她生命里的什么东西。 僵持不下,有人出来打圆场。 「哈哈,难道这又是一场曼德拉效应?」 「也许是你误入了平行时空吧,在你的时空里,那场雪特别大。」 是的,那三天大雪纷纷扬扬,困住了她三天,覆盖了她的一生。夜晚梦还,瞧见自己靠着那盏点不亮的圣诞树睡着,等一声门铃响。 商明宝总去探望向联乔。 向联乔问:“是不是爷爷老眼昏花,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小明宝呢?” 他的玩笑话还是如此深具特色,商明宝握他的手,说:“斐然哥哥放心不下,让我来看你陪你。” 向联乔点点头,笑眯眯:“他去新喀里多尼亚,自己不回来,委派你当大使?大使是要官方认证的,你是不是他名正言顺的使臣呢?” 眼角溢出了湿热之意,幸而向联乔眼睛不比从前,没有看穿。商明宝维持着微笑,仰首蹲着:“当然是,我跟斐然哥哥和好了。他外派,我驻地,当他的后方。” 向联乔笑得开怀出声,在轮椅上后仰过去,叠在商明宝手背上的手拍了拍。 商明宝让商陆为她找了好莱坞里最顶尖的数字特效与道具公司,制作了十几条视频。在这些视频里,向斐然的背后是新喀里多尼亚的蓝天椰林与沙滩,跟向联乔汇报着最近的日常和研究进展。这里面,人是真的,声音也是真的,只不过都套着绿幕与数字的魔法。 对于现如今的电影工业来说,做这些易如反掌,唯需时间与金钱,可惜这家公司向来是好莱坞最高级投资的商业大片的合作首选,工程表排到了五年后。是商陆和柯屿的诸多努力,才在最快时间拿到了这些。 为了她,他们中断了在喜马拉雅的拍摄计划,中途下山了一趟。 倘若是眼力好的人,也许能发现些端倪,但视神经早已衰退又动过白内障手术的向联乔,只反复地、久久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从头看一遍。 “斐然是不是瘦了?”他喃喃问商明宝,指间抬捻老花镜镜腿,“一定是那里伙食他吃不惯。” 他从不问向斐然为什么不亲自拨个视频给他。 倒是有电话的,通话中细细沙沙电流声,“他”咳嗽,告诉向联乔有些热伤风,让向联乔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贪看书。 那是商陆为明宝找到的最贴合向斐然声线的配音演员,发声后录入数字工程库,经参数修正后实时输出,故而才会有电流声。在此之前,工程软件里的参数他们已反复调试了一个多月,找到了最贴合的方案。 在打给向联乔前,商明宝作为测试人,接到了来自“他”的第一通电话。 “明宝。” 带一点疲惫的,但温柔的声线,气息拂着听筒。 是寺庙敲钟的木桩,狠狠地撞上了她的灵魂,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眸以惊人的速度亮起,眼泪滑下后,哭声才从她的喉咙里释放出来。 “你最近过得好吗?”“他”问,完全是向斐然的语气,令人觉得他那双眼眸也正在清冷专注地看着她。 手机被商陆拿走时,商明宝本能地要去抢,但商陆紧紧地钳制住了她的胳膊:“babe,这是假的,这不是他。” 他的面容、眼神和语气都冷静冷酷极了,不如此,不足以把她从这死境的幻觉中带回来。 商明宝看着他高高举起的那只手中的手机,眼泪模糊了面容:“小哥哥,让我再听一声……就一声……好吗?” 通话已断了。她用自己的眼泪证明了“他”通过了测试。 “babe,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了他爷爷,你不能用来欺骗自己,不能放任自己沉湎在这些虚假的声音影像里。”商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商明宝垂着脸,单薄的身体抖着,小小的拳攥着:“一定要这么严格吗?”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语气却冷静得不正常:“一定要这么严格吗?” 商陆将手机攥得很紧,正如他身体里的那颗心:“除非你想跟一个虚假的他恋爱,用一个虚假的他来代替真实的他。” 商明宝蓦地抬起头,眼眸痛得苍色一片。 “去听,去每晚打电话,当真的他,跟他说你的爱,像吸鸦.片一样沉浸在这种虚假的慰藉里,让他代替真的向斐然,成为你重振旗鼓的精神力量。”商陆眼也不眨地说,将手机递还过去,“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好受点的话。” 商明宝接过了手机,掌根紧紧抵着灼热的眼眶。 又一日,自向联乔书房告别出来,与前来探望的向微山不期而遇。 无话,礼貌点头后擦身而过,听到他驻足,“小姑娘。” 商明宝微微回眸,等着他要说的话。 向微山注视着她那双心不在焉的、宁静的双眼,终究是什么也没多说:“保重自己。” 随宁也常说这句话。 她在法国处理退团一事。原还有一年才到期的,但到了法国后,夜夜担心护工照顾不周,排练时也心神不宁。 这当然是她的杞人忧天,因为围绕着在向斐然病床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但她想,是不是多说一点他想听的东西,会让他更快地醒来?这些是护工做不了的,除了她,知情人中再没有比她更了解向斐然的人了。 与团里的协议是演完开春后在巴黎歌剧院的最后三天,她再作退团。既有决议,前路明朗,方随宁便命令自己沉浸回演艺排练中。只是隔三岔五的,她总算着恰好的时差,给商明宝去一通电话。 “我把你当大嫂呀,”随宁抱膝蹲着,认真地说,“我要关心你吃睡的。” 商明宝告诉她一切都好,与她分享向联乔的健康状况。 “随宁,你不要担心我,怕我糟蹋自己。”夜深人静,商明宝静静地叙述:“我想过了,现在不是我等他,是他在等我。只是要辛苦他等得久一些,五六十年的,等我白了头发,我总能再见到他。” 她没再改过发型,黑色的长直发,齐刘海。倘若数十年后再见,愿我还是你记忆里的模样,好让你一眼便认出我。 暮春四月,「Ming」的巡回展在北京结束最后一站,方随宁演完了自己在巴黎歌剧团的最后一场,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每天,她花上四个小时的时间在向斐然病床前。 日常的照料有护工精细地轮班做着,方随宁给向斐然读文献,最新的有关植物学的文献。说实在的,好多英文名词她根本看不懂,重新过上了翻的词典的日子。 文献是郑奥命助理整理给她的,毕竟她的助理好歹是生物学的博士生,索引起来比随宁这个戏曲生更得心应手。 昏迷这么久,外面有关植物学的学术进展只是略胜于无——那一天,向斐然停机已久的脑海里突然闯进了这一条判断。 “咦,向先生刚刚眉心是不是皱了一下?”护工问。 方随宁掩卷,目光凝在他脸上许久,唱戏的目光如炬,她简直能烧出个洞。 “我刚刚真的看到了。”护工说,“不过向先生一直是有一些浅层的意识反应的,偶尔会动一下手指。” “皱眉心……”方随宁问,“以前有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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