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半年没用,向斐然远没她利索,每次开口都会先让自己一怔——不熟,跟自己的嘴巴舌头声带声音都不熟。 至于表妹跟他说再不醒就扇你一事,他暂且忍了,等恢复行动能力再跟她算账。 向斐然选了一件黑T,方随宁否了:“医生说你身体虚弱,要穿多一点。” 最终是穿了一身灰色的宽松卫衣,腿上是运动裤。换裤子由男护工帮忙,因为他腿部肌肉是弱化得最厉害的,暂且没办法靠自己站稳,需要做耐心的复建。 护工常服务长时间昏迷后醒来的人,这间私人医院又都是达官显贵身居高位之人,他多少见惯了他们不能接受落差的崩溃。但眼前的男人神色淡淡,不为此所困,换好衣物后与他礼貌道谢。 方随宁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在穿衣镜前停留。 黑发白肤,五官样貌断不可能半年就发生变化的,还是那个他,又酷又锐利的他。 “嘶……”方随宁歪歪头,“怎么感觉你返老还童了。” “你不上半年班也会返老还童。” “……” 讲话本来就够淡够冷了,因为体虚的缘故,总觉得更淡更冷了点。 住院部外,车水马龙,日光伴着喧哗。 向斐然伸出手,翻了翻手掌。 暖的。 娜普娣河的冰冷,刻在他意识里的,随着这一缕阳光从他体内被驱散。 护工推着轮椅,方随宁拨出电话:“大嫂。” 好大声,令向斐然瞥她一眼。 商明宝正在新店巡查,听到她莫名雀跃的一声,真像惯晚辈:“怎么?” “我回国了,有空见一面吗?就今天?” “好呀。”商明宝把新店的商场名字告诉她,“在一楼,爱马仕的旁边。” 方随宁挂了电话,不知怎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她为她而快,也为他而快,是双倍的快,难怪觉得受不了。 到了车前,向斐然搭着护工的肩膀,仅仅只是坐进车里就已有筋疲力尽之感,呼吸深长。 护工却说:“这只是你醒来的第二天,太不可思议了,你的上肢核心很强,以前经常运动?” ——如果动不动就背个90L的登山包也算的话。 轮椅被收进了后备箱,向斐然问:“车龄几年?” 护工:“十二三年吧。” 方随宁:“你知道的,我在法国……嘿嘿。” 买不起车。 向斐然面无表情:“车钥匙交出来。” 方随宁感觉受到了羞辱,向斐然瞥她一眼:“我怕你再给我节外生枝。” “呸呸呸!” 护工驱车上路,驶向九公里外的高级商场。 高架桥上,三角梅的粉紫色映衬着远处蓝天。 什么也没变。 也是,只是半年,向斐然释然地笑笑,当年留学,动辄两年才回一次国。 他现在还可以吗?虽然随宁说他看着一如昨天,但越临近目的地,他手心的汗就越是密布。 是不是……该复健完再见她?不不,那至少要一两个月,他等不了,也不忍她等。 心跳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车停了,向斐然深深地呼吸,只觉得腕口的手筋酥麻得忍受不住。 护工没随着一起上,只有方随宁推着黑色轮椅。 电梯上一楼,叮的一声,人流脚步纷至沓来,向斐然手抵唇,咳嗽了数声。 “爱马仕,Ming……”方随宁问过服务台指路,转过一重中庭,豁然开朗,橙色门头旁的绿。 这是「Ming」自春坎角绮逦后的第二家店,目前正是开业的第三天。商明宝忙得人仰马翻,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软皮沙发上坐下。 电话震,随宁来电:“我到门口了。” 随宁的声音怪怪的,紧紧的。 商明宝未作多想,“嗯”了一声,“我来了。” 客至,她当至门口迎。 端着水杯起身,穿柜台,绕花柱,自二楼悬下的水晶灯盛大明亮。 走到门口,不经意地抬眼,对生活了无兴趣地抬眼—— 玻璃杯自手中滑落,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砰然四碎。 她眼前不远处,安然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冲她抬起手,张开了怀抱,笃定的,目视专注的,漾着笑意的。 头皮的发麻,随着嗡的一声从后颈顺着脊柱蔓延到了全身,高跟鞋在地面上的声音是如此凌乱,商明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向斐然怀里的—— 她清楚地知道过去半年日日夜夜每一秒时间滴答中的自己,却无暇知道这短短几步路中的自己。 老天,老天,她是不是精神分裂,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扑向了自己永世都将镜花水月的梦? 一切的影像都是虚的,只有他的怀抱与体温是实的。他的手掌盖着她的发,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泪涌和哭声都不受控制,是生命本能的源泉,溢出来。商明宝无法说出话,放声痛哭,闭着眼,嗅着他衣物的气息。 好苦。好苦。是她的半生,是她的眼泪。 她与命运和解了,她大人有大量,在这一秒与她和他所有的命运都尽数和解。 是谁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脸,与穿梭人流与侧目中用手指抹了抹眼眶。 方随宁长长地、哽咽地吐出一口气,感谢天地,放她这个要罪不罪的罪人一线良心生机。 怀里的重量要他竭力去支撑,向斐然的脊背已经出了一层汗,但他眉心皱也未皱,身体晃也未晃,牢牢地支撑着她、拥紧了她,将她拼尽全力纳入自己怀里。 “别哭,”他的指腹缓缓摩挲过商明宝的鬓角,将她的发撩至耳后,唇也贴了上去:“你哭得我心碎,商明宝。” 硕大的澳白珍珠,被他的气息染上轻雾。 他抚着她哭得滚烫的脸,压在她耳廓上的吻,终究变成了温热低沉的一声声—— “宝贝,宝贝……” 他日思夜想的,为她留人间。
第110章 商明宝有种哭崩盘的架势。 她没嚎啕, 但扑在向斐然怀里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路人虽侧目,但向斐然的两道臂弯将她的脸护得严严实实, 宛如那年在上东区街道上的偷吻。 不知这样发泄式的哭持续了多久, 直到耳边落下一道轻微的叹息声:“抱不住了……” 向斐然似乎在跟她商量:“等我休息一会,好吗?” 他养也未养就出医院来见她,此刻已经到了极限,卫衣底下的身体冷汗淋漓。 商明宝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顾不上擦眼泪,双手摸索着将他身体都确认了一遍:“哪里受伤?哪里疼?” 她好像才发现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眉心的痛愕弄得化不开, 声音抖着:“你的腿怎么了?” 方随宁赶着解释:“没事没事, 是躺太久了,需要做复健。” 商明宝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觉得他们合起伙来瞒她:“真的?没有骗我?” 随宁觉得自己前科累累,咳嗽一声,底气不足, 真的也变假的了。商明宝脸色唰地惨白,向斐然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尖:“真的, 没骗你。” “你看上去好累。”温热的掌心贴了上去,商明宝被他脸颊冰得抖了一下, “回医院, 快回医院。” 她比谁都更没有安全感。 向斐然点头的幅度很小很缓,精疲力竭中只余下一声“嗯”。 护工就在最近的服务台等着, 接到电话后,先行下楼去将车子开到电梯口。这次扶向斐然上车时, 护工明显感到了他的力不从心,但他薄唇抿着,痛与沉重皆一声不吭,眉皱得多紧,脸色就强撑得有多淡然。 上车没几分钟,向斐然就陷入了昏睡。商明宝始终握着他的手,不敢紧,怕弄醒他,不敢松,怕弄丢他。 九公里的路程,车内无人说话谈天。 到了医院,又是一通检查与输液,向斐然安安静静地半躺着,对医生的批评与交代照单全收,乖得没说一个“不”字。 护工进来喂吃的,清淡的流食。向斐然伸出手,那意思是他自己来。 护工诧异一眼,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开始要面子了。眼锋交换,护工蓦地懂了,将碗与勺子都递过去:“那您慢点儿。” 向斐然动作很慢,但手腕不受控制地发酸。大约是软了一下,眼看着要倒自己一身,商明宝眼疾手快而自然地扶了一下:“我来。” 她稳稳地接管,神色自若,先自己抿了一口确定温度,接着将瓷勺递到向斐然嘴边。他暂时吃不了太多东西,几口后便觉饱了,商明宝又将护士交代的药从锡板里挖出来,一手端水一手掌心平摊着:“这个你自己来。” 向斐然遂接过玻璃水杯,将那些五花八门的药送进嘴里。 “好厉害。”商明宝简直像夸小学生。 向斐然笑了笑,抬起手,拇指指腹在她脸上缓慢地摩挲着。 回病房至今,他只字未说,因为没有气力,想多留点精力维持清醒,好多看她几眼。但他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病床被摇平后,眼皮沉得撑不住,在商明宝掌心的温度里陷入睡眠。 过了好久,商明宝才将盖在他双眼上的手拿开,转为抚着他的脸庞,俯下身与他安静而久地贴着,将唇在他唇瓣上轻柔地碰了碰。 输液很冷,将他的手收进被子里时,看到手臂上青紫的一个肿块。 掩门出去,与等候在走廊的随宁四目相对,俄而彼此的眼圈都红了,商明宝再难忍受,蹲下身闷声压抑着哭。 方随宁将她揽到了怀里,哽咽地安慰:“最坏的都过去了,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向上向好的,我就当你是喜极而泣了。” 他们在医院的咖啡厅里坐了会儿,将过去半年发生的事一一聊尽。 “你知道他从床上滚下时有多惊悚吗?”随宁又哭又笑,“那个动静跟闹鬼一样,我都服了,我问他,他说意识里一直在走,哪里知道身体跟不上。” “他手上的伤,就是昨天弄的吗?” “嗯,吊水的针头。” “那很痛。” “跟他刚被救起来的痛比起来——”方随宁蓦地住口了。 商明宝托在掌心里的脸望向玻璃窗外,眼睛瞪得很大而未敢眨,只等那阵酸楚过去。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奇迹,蓝比尼是尼泊尔最重要的佛教圣地,那个在河边救了他的僧人至今还在为他续灯祈福,我昨天晚上联系到了他,他英语不好,一直在说Buddha Buddha,听上去也很激动。” 方随宁握着咖啡纸杯,“瞒着你的决定虽然是舅舅的建议,但是我做的,对不起。我想淅淅沥沥的雨天最磨人,倘若斐然哥哥真的长睡不醒,你能没有负担地开展新生活,就是这故事里唯一的幸存者。” 商明宝双手贴上眼睛,长长的叹息绵延不尽的抖:“随宁,你太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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