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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思南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二岁，太年轻，也太突然，以至于他们之间连一张合影都不曾留下。 二十二岁的他或许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将成为一副枷锁，死死拖拽着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让他再也无法前行。 乔勉坐到程何钧身旁，什么都没说，唯有匆忙来去的病人和医护人员揭示着时间的流淌。 因为任思南的事，校外实践被迫终止，所有学生和教师坐上了回程的大巴，潘昊诚还是一通电话喊来了他的司机。 车上，整整两个小时，潘昊诚几乎睡了一路，没有人开口说半句话。 车最后停在程何钧住的老式小区内，乔勉和他一起下车走入楼栋。 已经下午一点，他们还没吃饭，进门后乔勉用冰箱里的东西随意做了两个菜，一回头，程何钧已经不在客厅，她叫了两声，没有回应，推门走进卧室时，脚下不由一顿。 他正站在阳台的移门前，往小小的水族箱里撒着鱼食。一道道流彩的尾鳍在水中摇曳舒展，争相迎去，这种欢快和生机竟与他产生强烈的冲突，程何钧背着光，身形微曲，整个人暗淡而虚弱，仿佛需要什么东西撑一把才能立起来。 她扶着门框看了会儿，轻声说：“吃饭吧。” 那天下午，徐丽华回了趟学校，她在院长办公室门外徘徊时，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个有点年纪的女人，素未谋面从不相识，她只是从她身边经过，瘦高个子，面无表情，嘴角边的纹路向下走，冷傲有力，似曾相识。 她看着那个背影，握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了片刻，某种感觉钉在心上，让她头皮发麻。 人的第六感有时准得可怕，你越往坏的地方想，它越顺着那条轨道走，拦都拦不住。 徐丽华敲门走进办公室，院长抬头看了眼，点点旁边的座位，徐丽华径直走到桌前开门见山地问：“院长，任思南的事有定夺了吗？” 院长知道她要问这个，沉了口气，脸色也不太好，她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半仰着头看向窗外眨眨眼，片刻之后，嗓音已经哽咽：“二十出头，人生才刚开始，老天怎么就不开眼呢。” 院长坐在椅子里听着，眉心深皱，整个人显得很疲惫，他一下下拧着一支圆珠笔，机械地重复，咔哒、咔哒。 “人道主义赔偿是肯定的，不过现在田敏对小程意见很大，认为他带教失职，没尽到管理学生的义务。” 徐丽华激动道：“这怎么能怪他？！” “虽说是学生个人行为，但……”院长摊了下手，“院里的建议是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具体多久还是得看最后怎么处理，田敏那里比较坚决，等她冷静点再说吧。”院长没再接着说这件事，转头问她，“我听说小程和这个学生关系不错，他现在怎么样？” 徐丽华突然黯然笑了声：“会好到哪里去。” 院长低声叹了口气：“好事变坏事。” 两人沉默了一阵，院长拿起茶缸喝了口水，忽然有点迟疑地问道：“他现在心情或者……状态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徐丽华不解：“什么意思？” “别多想，我随便问问。” 徐丽华敏锐的心思被触碰，她脱口而出道：“刚刚那人是谁？” 院长握着杯柄，目光从悬浮的茶叶转换到她脸上，像是领导的关心的口气提了句：“小程谈恋爱了是吧？” 徐丽华脑子嗡地一声几乎一片空白，她按着桌角险些站不稳，院长赶紧上前虚扶了一把：“徐老师，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没想到事赶事全撞一起了。” “院长，你我都是看着小钧走到今天的，以前那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但这次我一定要拉他一把。” “我知道，我已经表明立场了，至于女方那边怎么做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徐丽华仿佛被突然点醒，点头道：“对，那是两个孩子的事，谁都不能左右。” 说完她转头就走，门一开险些迎面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赵达。 徐丽华愣了一下，反手把门关上，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 她把赵达狠狠往旁边一拽，压低声音指着他鼻子警告道：“听得开心么？想看笑话是吧？我告诉你赵达，这个节骨眼你要是用什么肮脏手段，我也有本事让你一辈子都没法往上走！程何钧做过我学生，我永远都是他老师，我看谁敢动他！” 赵达被她的气势震慑到，等回过神来，徐丽华已经大步走远了。 程何钧一夜未眠，下午勉强睡了会儿，乔勉不放心，趁这个档口打算回家拿几件干净衣服，暂时住在他那里。 到金悦华庭的时候已经四点多，她匆忙从衣柜抓了两件贴身衣物，准备拿外套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两件大衣还没来得及洗，于是回头，看见了空荡荡的落地衣架。 她拨通施雯的电话。 “妈，我那两件大衣你替我洗了？” “小勉你回来了？” “嗯，衣服呢。” “是我拿去干洗店的，不过已经送来了，你回来拿还是……” “我过来。” 她挂断电话提着装衣服的包赶过去。 刚进电梯，她收到了徐丽华的一条消息，言简意赅，却字字清晰，语气里没有任何责怪。 她看着这条内容，低头倚靠着电梯厢，她有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想前行却举步维艰。 从十五楼到一楼，她努力维持着情绪。 进门后，两件大衣已经整齐码在了沙发上，她捞起衣服说：“我先走了。” 施雯连忙叫住她：“不留下来吃饭？” “不了。” 她收紧包，转身走到门口。 施雯看着她的背影问：“你要去哪儿？” 乔勉没有回答，继续弯腰穿鞋。 “去他那里吗？” 乔勉直起身，静了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坦白道：“对，去程何钧那里。” 施雯语塞，半晌后温言说道：“不用那么急吧，吃完饭再走？” “不用了。”她踩了两下鞋尖，一步跨了出去。 “小勉！” 施雯走到门口，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话：“小勉，你了解他家情况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乔勉回身正对着她，说：“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去了他的学校。”她微昂起下巴，淡淡一笑，“肯定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吧。” 施雯一怔，随即也笑了下，这一笑，母女关系里的讨好、惶惑和低声下气全都散了，也只有这时才觉察出她们是那样的相像。 她拿出一张纸放到乔勉眼前，那张特殊病患访问单。 “华怡是市医院下属的疗养机构，我想打听个人不是难事。” 乔勉很意外，意外的不是她背地里的行为，而是她压抑、尝试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试图以撕开女儿的感情世界为契机，站在制高点上掌控她的人生，行使她过去从未行使过的，已经扭曲了的，母亲的权力。 她想击垮她，让她失望、难过，而后承认她，想起她的好。 乔勉看着母亲，突然笑了下，楼道里的照明灯亮了，映出她背光的黑色轮廓，这声笑彻底刺激到了施雯，她用力把门关上，带出一阵劲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小勉，这是大事，会关系到你一辈子的。” “我想得很清楚。” “你没有。”施雯说，“你应该知道，精神疾病有一定的遗传性，再加上他的母亲，那样一个病人，你承受不起。” “是你承受不起。”乔勉顺了下头发，“别用你的标准来定义我的生活。” “我只是在劝你，告诉你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面对女儿的强硬，施雯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他的家庭不完整，很可能会影响他的性格和人生，就像乔恒，你不能冒这个险。” “乔恒？”她惊讶于施雯会提到他，听起无比的讽刺，“乔恒……你始终没把他当过家人，也不可能去了解他，他在深圳是死是活你问过一句吗？你根本不关心，你以为我们这个家很幸福很完整？我不觉得。妈，我从来不觉得。” “我已经在尽力了！” “不，你不是合格的tຊ母亲，你只是在努力扮演而已。” 她的回应像把刀，尖冷锋利，刺痛她，还要扭转刀头将心剖开来才罢休。爱这东西，是她不愿意给吗？是那时根本没有选择。她凝视着女儿，觉得陌生又疏离，脚下不由退了半步，冷笑着说：“对，我确实不合格，但你记住乔勉，不要把自己当圣人，想着去拯救他，这种高尚到头来牺牲的只有你自己。” 乔勉顿了顿，随即抱紧大衣推门离去，她没有回头，她想，我不会拯救任何人，他也不需要我拯救，我只是坦诚、热烈又平凡地爱着他，仅此而已。 但这些话她不会说出口，她的感情不必理解，不必认同，更不需要鼓舞。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骤雨 坐上出租车后，她仰头靠在座位上，困倦感骤然袭来，这两天她似乎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很累，却无法彻底地安然入睡。 她让车停在了附近的市场门口，买了点熟食打包回去，刚拎起塑料袋，余光飘过一个人影。 她付完钱立马跟上，可他步子大，一眨眼就转身先进了小区。 乔勉索性也不急了，提着几袋东西缓步朝里走。 六点多，天几乎完全暗下来，房里没有开灯，不大的卧室沉浸在一片昏暗中，唯有星火般的一个光点伴着青灰的薄雾，慢慢亮起，又转瞬熄灭。 桌上放着包刚拆封的烟，塑料纸乱糟糟地团在一边。乔勉抽出一根烟放到唇间，她走至窗边的人影旁与他并肩而立。 一窗之隔的，是万家灯火、霓虹闪烁，乔勉侧仰起头靠近他，两支烟交汇碰触，如刻骨铭心的吻，在黑夜中一同燃上火光。 程何钧垂眸，抬手拿走她的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去碰。” “你呢？”乔勉把他抽了一半的那根也用力按进烟缸里。 两支烟一长一短，弯曲着倒在腾起的青雾里，他漆黑的双眼转向别处。 乔勉淡淡说道：“明天任思南大殓。” 他没有回应，远处的车流如浪涛从这个路口奔涌至下一个。 后半夜，外面开始下起雨，雨水落在叶片、顶棚和晾衣架上，他细数着这场雨，每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钟的指针一圈圈转，直至天快亮，雨势渐大。 乔勉也许是被雨吵醒的，既规律又杂乱，敲击出一片混乱焦躁的声响，伸手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床的另一侧没有一丝温度。 时间差不多，乔勉起床洗漱，程何钧在客厅里很难得地打开了电视。他家的电视一直像个摆设，很少看，此时发出声响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应，突兀地在清晨播报着一条条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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