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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是谁大声扬言说，养儿子不如多攒钱？”良锝逗他， “原来你当初领养我，目的就是备着给你养老呀——”话音未落，屁股便挨一脚，“这是事实。不过您放心，我定不辱为你养老的使命。” “你就这么看待我们父子间情义吗？” “早年领养良锝时，你敢发誓说自己不就是这么想的？我可没忘你抱走孩子时所说那席话！”六舅爷抽口烟袋锅子，“养孩子养出感情是好事，敢于承认领养初心不正，才是好父亲， 是大勇士。” 良老爸背过身，面对台阶不发一语。 夜色中无人看清他脸色。良锝猜想，平时最讨厌被人当众削面的这个爹的脸色，此刻定是难堪至极。 “爸，我刚讲的是玩笑话！” 良老爸叹口气，“果真赢家人，个个是高手啊，开玩笑，却像讲真话，讲实话，却又似嘲弄人，连没血缘外孙，也是威风凛凛！” 良老爸平坦直述，词语之间却藏着刀光剑影，“看来我别无它路， 只能自吃苦果。” “后悔当赢家女婿？” “后悔听从赢族安排领养了良锝。” 这种日常生活中，永远无法直接去追问的身世信息，竟被良老爸如此随机抛出，听者入耳，不由渴望追问细则。 然良锝心中所想，像被六舅爷猜透，老人家吧唧吐口烟，“三十多年前， 有个人晨起上山采菇，就在这座山头前，你此刻立足地，捡到你， 交给我，后来……让你爸讲吧。” 良锝凝望着老爸——尽管夜色中瞧不清对方神情，却能感受到对面蔓延而来一股紧张情绪，大约等二十多秒后，良老爸仍未开口解答。 良锝寻思着是否强行追问，皮肤上突然有丝丝 湿润凉意。 他抬头，上望，头顶那片上空，午夜乌云间显露奇异光泽，正在暗暗游动，天突落小雨。 “六舅爷，您可真厉害。”良锝心绪不宁，强力找话圆场。 他决定不再追问身世，让历史继续沉默吧。身世如谜，或揭秘，对于此刻而言，其终究意义无大无小，只因灵魂深处某个拐点，他越来越深信面前这位小老头——他亲爱又奇葩的老爸，为父为人的动机，实则别有深意。 “出门前，我爸问您上山植树要不要带几桶水？你回答不用！原来您早观天象，预知今夜有雨。” “我吃晚饭时，看了看天气预报！”六舅爷很坦诚。 拙劣转移话题遭遇冷场，逗得表弟失声朗笑。 良锝尴尬转身，慌忙扛出车内树苗和铁锹，登上土坡。 按照六舅爷所传的周易八卦决指示，到草坡中挖出卦图中“离”形符线，种下三十六颗树。他先是目测着地形，掏出石灰粉，先依理撒三条横线，圈出36 个种植点，上下两线的点与点间距离略稀松，而中列那条断成两段的线上圆点，则要紧密排布。 沙石混杂，上长青草，每挖一铲倍觉体力，尽管良锝常到健身房举铁，然而多年没干重活身板，很快吃不消。 为完成任务， 他只好挖挖停停，栽两棵树，喘息半分钟，等树苗逐个依次直 立，倾盆大雨却渐停，转为淅淅沥沥。 拖铁锹返回，良锝活动着酸疼手腕，摇晃两圈胳膊。 “下步做什么？”良锝大拇指触碰到手心纽扣大小水泡，“现在几点啦？” “四点！再过会鸡要打鸣。”表弟答。 “你看好车，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六舅爷熄灭烟袋锅， 叮嘱表弟，接着拍下良锝肩膀，示意他抬头上望，山间台阶，在暮色中隐隐显现，永无尽头似的。 登山开始。 良老爸上前，要搀扶六舅爷，对方却拒绝好意。 只见六舅爷深吸气，脚步稳当的开始上踏，其后爬台阶速度竟是最快。 “我们要去哪？”良锝擦着汗，仰头，朝着十几米外的前行者喊闻。六舅爷没回应片语，只是挥手催他快点跟上。 最受苦之人，其实非良老爸莫属，平常不怎么做运动，又是新婚燕尔未满半年，体力与精神头难免不足，在儿子搀扶下，迈着早就超支，且走几步就发软的双腿，连吆喝喊累的气力都没。 还好路不长，半小时内抵达高点，随后平路直行，走过俩山头，跟着轻车熟路的六舅爷，紧拽着绳索缓缓下坡，越过小竹林，绕山腰栈道慢走半圈，便抵达某个山台，面积约莫五六亩。 六舅爷叩响正中间建筑，那座似道观又像寺院的门楼锁环。 不一会，门吱呀打开，一个白发老头，身着金色古袍—— 用确切情绪来描述当下状况的话：对面老头，白发垂腰，眼中精光外射，正怒等着他们。 “小六，你带人来讨早茶和吗？赶来的时间是不是有点早？”老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六舅爷忙答，“天祖爷，赢家后人再遭诅咒，若非事急， 不敢前来叨扰。” 夜半赶路到深山，种树直至黎明前，一个白发抽烟袋锅老头，敲响古怪宅院大门，拿出恭敬语气，朝着另外一个着金衣、留两尺左右长披发的老头喊“祖爷”——前面还拟个恭敬词，称呼为“天”。 这一刻画面/诡异又恐怖，犹如玄幻电影中，把壮丁送给妖怪品吃的惨烈事件，即将开场一般，良锝登山一路的所冒热汗，骤然降温，他不寒而栗想逃走。 白发垂腰老头道，“进来。” 良锝恐惧着，不愿移步跟着迈入，良老爸不知是胆大，还是ʝ𝒮𝓰救子心切，竟冲他后背猛推一把，良锝肩膀磕撞下门槛，不得不跌进院内。 良老爸跟进，紧追长发老头身侧，身姿模样像要屈膝求神似的。 良锝难言心中为何升起不屑之感，撇撇嘴， 跟着他们，刚走两步，长发老头突然扭头讲：“那位后生，你到别人串门，有点规矩行不行？要随手关门！要是山怪鼠狼之类野兽钻进来，冷不防咬死我，我当个孤魂野鬼也不放过你。” 在现实世界，在如今科学时代，在摩登都市中，社交准则之一：去别人家做客，没哪位主人会因“是否忘记随手关门”而训戒客人。 原就不情愿来到深山老林，不想在深夜里接触大自然，好不容易遇到个长辈，还未亲密接触就被呵斥，早已累呼呼且口渴不已的良锝，极为不爽转身，咣当一下将两扇门推上。 然而等他扭头，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正屋内刚刚还亮着的油灯，已熄灭，一排排在细雨中摇曳山竹，如鬼魅影。 “爸？”良锝唤。 没人应答。 “六舅爷？”良锝喊。 没人应答。 “——六舅爷的天祖爷，你们在哪儿？”良锝问。 没人应答。
第84章 第四个下旬：11 鸡皮疙瘩叠加着，如笋钻，破皮而出，良锝倍凉，倍凄，倍寒。 站院中，他四处张望，黑乎乎蒙蒙湿，除去雨声，无其它响。他撒腿向回跑，可刚刚亲手关上那门，无论怎么拉扯，粘成一体般纹丝不开。 他被定住，不敢扭身，双腿弱软。 他牙齿打架，心惊胆战，大口呼吸好一会，才逐渐能在黑暗中辨认院落建筑：典型古典合院，有主屋，有东西厢房，每扇房门正前方有竹林，山风吹雨，拂叶沙沙作响，恍惚如坠恶梦，若非磕头种树的前事历历在目，他真以为正深陷幻境。 使劲拍打脸颊，当皮肤触觉回馈，给大脑神经发疼警告后， 良锝终于百分百确信，此身此刻非梦游。 “别再玩我，你们快给我出来。” 然除去山风，无人回应这怒喊。 又原地站立一分钟，良锝决定提胆前走，缓缓绕过一排竹林， 走向主屋门前，轻轻一推，古门悠悠敞开，高高门槛之后空间内，填满层层漆黑如墨的暗色，那地板也看不清色泽，仿若无底悬崖。 良锝不敢迈入，只能退回院中，突然一阵冷风袭体，恶寒间哆嗦不停。 竹林内传出哗啦啦声响，随后蹭蹭窜出七八只黑影，齐齐冲向良锝，有只黑影突然飞扑来，踩着良锝脚面跃过，吓得他嘶吼着后退数步，手脚不稳地滑倒，屁股坐到某圆形半硬半软物件，扯出后察觉它的触感黏滋滑溜，似乎还会抖动。 良锝破嗓高呼救命，屁股拖着雨水泥巴，向后挪行，可黑影们仿佛瞧见什么机会，契而不舍地逼近他，它们那黄色眼球直勾勾盯看着良锝，他举拳挥打呵斥，可惜没什么作用。 他颤悠悠仰头吆喝，“你们没必要故弄玄虚，不想帮我治病，就放我走——”他说音刚落，前方虚空突然坠落一个硬物，看那模样，是个活物生灵，但即刻间被摔得失去生命迹象，惹得远处那些黄眼黑影，似是闻得什么诡异气息，喉间发 出低沉怪叫，再次紧紧逼近。 与此同时，院墙上涌现红色的、 绿色的、紫色的和粉色的瞳孔，一闪闪间跳跃落地。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一声吒呼，它们箭般冲刺袭来。 顷刻之间四五十只黑影，涌跑到良锝跟前，被不明野兽当食物的惊恐，从良锝细细尖叫声中揪拽而出，促使他突然想通：或许自己正被老爹密谋遗弃，他暗中勾结六舅爷将他引至山间鬼宅，要把自己吓死，如此这般对方能不费丝毫心神，一步妥当地管教好儿子，不用再借钱给儿子，一了百了地得到意外丧命保险，赚回大笔钱。 良锝念头迭起，心神慌乱如麻，眼瞅 着三只黑影大胆的从不同角度抄跑冲来，他急中跺脚想要驱 赶，然它们只有数秒停顿，便继续匍匐前行，接着开始疾速前 冲。 一群黑影的各色瞳孔，闪烁如同鬼光，压迫良锝神经，推 动他进入恐怖片现场：群怪正在扑来，某人类因害怕被分食肉体，开始尿裤子。 良锝深陷无名又无可言喻的深度恐惧，决定闭上眼等死， 然瞬时又意识到，自身“无法移动”之状况，极像遭受《赢门食集》诅咒之生活，他所梦想一切，宛如注定要被突袭而来的那 些怪兽撕扯，他注定孑然一身，若那种无躯无体、无思无魂、无念无住、无反无抗的走肉行尸。 分头抄来的黑影们，突然止步在良锝脚边，围良锝在中央， 开始等待攻击的最佳时机，等待这个猎物认命，彻底不再反抗—— 反抗？此个词汇，冲击着良锝神经，恐惧像被急刹车般，促使良锝冷静，意识到自身从一开始落困，他就没做出任何抗 争，而怪物们是嗅着他散发的恐惧气息，趁着黑暗一直逼攻。 既然逃不出一死，不妨光荣搏斗一场！ 某个声音鼓舞他： 你还没开始搏斗，为何要认输呢？纵使无法逃离被恶兽分食， 死前那颗大脑和那颗心脏，却是不能带着不甘而死去的，纵然没有丝毫生机，但起码要反抗，哪怕一次。 头顶上空，黑夜之穹，没一颗星星，乌云密布，细雨沥沥， 良锝握紧拳头，大喊一声“呀——”，迈开双腿，冲到竹林边， 弯腰拔出根竹棍，扭身朝着黑影们挥打，它们跳跃开，轰然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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