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的落差, 让人忍不住叹一句世事无常。 进到院里,感觉更加不同。 欧式铁艺围栏隔开的小院子里,不种菜也不养鸡鸭, 只栽些观赏花, 养一只金包银的田园犬。田园犬皮毛被养得油光水滑, 趴在地上傻呵呵地直摇尾巴,只在嗅到他们这些外人的气味时, 才凶恶地多吠了几声。 年过六十的刘光蹲在台阶上,拿肉逗着狗玩。 “……李百丰,李总?说起来啊,我有十几年好久没看见过他了。”孙广唏嘘不已:“李总脑子好使,以前生意做得也大,在一起风光过好一阵子, 要不是后来在合同上被人坑了,既破产又欠债, 他的公司指不定都开得多大了……唉,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 “在村子现有的所有人里,你是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应该最熟悉他,对吧?” 齐昭海道: “那我问问你,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有可能得罪过谁?” “得罪人?没这可能。”刘光的否定的语气很强烈,跟民警如出一辙:“李总的人品没得说。当年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不连累我们,一声不吭地自个儿担了下来。对了对了,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担了责任,据说是他一起合开公司的朋友。我想想啊,他叫……” 齐昭海:“叫什么?” “想起来了,叫孙广。我们叫他孙总。”刘光显然对这个人有着比较深的印象,不等警方细问,他已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 “孙总跟李总的交情那可非同一般。他们是从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关系那是好得不得了。李总在城里一有起色就把他带了过去,公司也是他们两个合开的。每次我们看到李总的时候,总能在旁边看到孙总。孙总还有个儿子,比李总的儿子李山志小个几岁,姓孙名敏学。” 孙敏学?李百丰的好友,居然是孙敏学的父亲。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齐昭海觉察到可供深挖的价值,语调里多了急切:“那这个孙广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刘光抱起脚边蹭来蹭去的狗,皱着眉毛摇头:“孙广以前总会给家里报平安,但这么久了也没见回来,一点音讯也没有。他家里人也试着去找了,找不到。”他的最后一个音节,伴随着叹息,“我们都在猜,他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异乡,远离生养自己的土地和血亲,无人知晓。 这是他最有可能的结局。 石延心底很不是滋味:“李百丰和他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一个回来了,一个没有?” “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刘光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挠着田园犬耳后的毛:“孙广的家人找到李家要说法,可是连着好几年了,不仅根本碰不上李百丰,也没问出东来。连孙广死没死,尸体埋哪儿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他不再黑白分明的混浊老眼里,多有落寞。 滚滚光阴如逝水,冷却满腔热血。当年一起进城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同村友人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离开的离开……从前最亲密的朋友也分道扬镳。 如今,能记得这段往事的,只剩孙广一个了。 他被困在回忆里面。 . 一离开刘光的自建房,齐昭海便直奔孙家。 对于孙家与李家的恩怨,孙敏学明明是知情者,又为什么隐瞒不告?孙广的失踪事件里,是否还有内情? 他攒了满腹疑问,急需解答。 正因如此,宋冥被齐昭海带着,第二次见到了孙敏学。 在孙家,孙敏学显然没有在外面的时候那么拘谨不安。他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来给他们开门,门一开,强劲的冷风就把宽大的衣物紧紧贴在他身上。 把他显得更瘦了。 跟戳在地里的竹竿子似的。 宋冥几乎怀疑,随便刮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骨折。 孙敏学衣服穿得薄,不好在天寒地冻的室外待太久。他很快就把他们迎进了客厅,边从橱柜里找杯子,边问:“警官,你们这么快就从养猪场回来了,有发现吗?那王壮是凶手吗?” 石延这个愣头青张口就要回答,被齐昭海在肩膀按了一下。 “你对我们的调查结果,似乎非常好奇?怎么,也想来当警/察?”齐昭海不仅不答,甚至反问,凛凛目光如出鞘寒芒。孙敏学置身于齐队长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个冷噤,险些以为自己要被这锐利的目光刺穿。 但孙敏学很快笑起来。 轻松的笑声,给突然紧绷的气氛破了冰。 “哪儿能啊?我可没那本事考上警校。”孙敏学低声说笑着,挨个往杯子里倒水,刚烧开的热水升腾起蒸汽,将后续话语笼在一层蒙蒙的水雾里:“我高中读完就进厂里做工了。我妈一个人要撑起整个家,没钱让我继续读下去,我也就不想读了。” 孙敏学,机敏好学。 从“敏学”这个名字中,不难看出父母对他的殷切期望。 虽然孙敏学口口声声说着是自己“不想读书”,但他客厅里贴的一张张学校奖状,直到纸面褪色发白,印刷的字迹模糊不清了,他也不愿意揭下来。 倘若没放弃学业,他未必没有一片锦绣前程。 是父母赐予了他这个名字与期待,然而,却也是父亲的下落不明和母亲的过分操劳,摧毁了他的读书梦。 “直到现在,还没有你爸的消息吗?”齐昭海问。 孙敏学摇头时,眼里的失落清晰可见:“没有,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了,我们等他回家等了太多年。只能说都是命吧,这村里多少像我爸一样背井离乡的人,回不回来都是看命。有的是没命回来,有的跟城里的女人好上了,变着法子不回家。” 他倒水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压住舌根泛起的麻木苦涩。 只片刻,孙敏学便苦中作乐地笑道:“我妈常说,没准我爸这些年是跟别人跑了,偷生的孩子都很大了。” 那可是……接近二十年啊。 孙敏学还记得,当年父亲孙广离开时,他还是个只会攀在孙广脖子上叫爸爸的孩童。一转眼,他已经快和父亲当年一样大了。 齐昭海压低双眉,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恨过李百丰?要不是当初他带你爸进城,你爸爸就不会失踪那么久,生死未卜。再说,两个人一起失踪也就罢了,可他带你爸爸出去,他却一个人回来。这件事,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警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孙敏学低着头倒水:“我确实怨恨他,但也确实没想过要杀他们全家。杀他们有什么用,也不能让我爸回来。” 或许是心事太重,他的手一时不稳。 壶中的热水不慎偏离路线,悉数浇在了孙敏学手上。刚烧开沸腾的水,威力可想而知。孙敏学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挽起一小截袖子,飞快瞅了眼小臂上被烫伤的状况。 就在那一刹那,宋冥无意间瞟见—— 孙敏学袖中隐约露出几条被刮出的狭长伤痕。那伤口才结起黑红的血痂,还未完全愈合。 这样的伤口,大抵是近期新被挠的。 而不巧的是,死者李山志的妻子指甲里提取到的皮肤组织,证明她案发当晚曾抓伤了凶手。因而凶手的身上,也有抓痕。 “手臂怎么了?”宋冥冷声问道。 “猫挠的。”孙敏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倒满水的水杯逐个推到他们面前:“村里的猫狗不像你们城里的,凶得很。刚刚在院子里吃饭,一离开就发现有流浪猫来吃,想赶走,就被挠了。” 齐昭海皱了皱眉。 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信,但被猫挠这种小事他很难举证反驳。 出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用DNA比对结果说话。于是,齐昭海朝孙敏学扬了扬眉:“介不介意让我们拿你的一根头发去……” 这只是句很简短的话,把它说完花不了多长时间。 可现实连这点时间都不给。 简尧的警务通手机“嗡”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开始接收文件:“派出所把符合侧写的人员资料发过来了,不过下载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另一边,石延也收到了状况:“队长,不好了!当地警方发来消息说,他们接到王壮的报案,王壮说他弟弟王伟突然失踪了。会不会是跑了啊?” “靠,开派对呢。要么不来,要么攒着一起来。” 齐昭海拇指摁着太阳穴,头疼不已。他干脆利落地从孙敏学头上拔掉一根头发,封进证物袋里,开始交代任务:“王伟的失踪,不排除畏罪潜逃的可能,我们要尽快把他找到。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很可能是跟凶手有过接触的人。简尧,那份资料你边走边下载。石延,你把这根头发送去技侦那里。” 目前嫌疑最大的依然是王伟,把他找回来极有必要。 但,宋冥没跟他们一起走。 “你们去吧。抓人我帮不上忙,不如先留在这里。刚好,这样也有空……”宋冥轻弯唇角,凝视着孙敏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和孙先生好好聊一聊。”
第45章 供品人头11 宋冥薄唇带笑, 话音却是冰冷的。 “聊一聊”这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每个音节调值都清晰可辨。字音活像是生了芒刺冰棱,一个劲往孙敏学耳蜗深处钻。钻得他心惊胆战, 惴惴不安。 这个宋冥, 一定发现了什么。 孙敏学听得冷汗都要滚下来了,他几乎要撑不住笑脸。 好在, 齐昭海急着寻找消失的王伟, 很快便带着队员出门去了,连孙敏学倒到他们面前的水都没动过,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话之下涌动的暗流。 当齐昭海等人消失在门外后,孙敏学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一个女人而已, 能产生什么威胁? 真是天助我也。 “今天天气挺冷,你先喝点热水暖一暖。我进房间拿个东西。”孙敏学“贴心”地低声叮嘱过后,便起身走进了卧室。 他进卧室, 不是为了拿东西。 而是为了借房门的遮掩, 暗中窥视客厅沙发上宋冥的身影。 狭窄的缝隙, 将视野挤压至薄薄一线。孙敏学阴冷的目光穿过门缝,从宋冥的侧后方看见, 她无知无觉地端起那杯被他抹过□□的杯子。 孙敏学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好了,一切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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