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泽的触感,还带着几分他的温度,她一下就醒了。 他已经回头拿司机递给他的礼盒,他姑父给他的东西。 她往他面前递,扬着笑脸道:“玉这种东西哪能是随手就送的,大多都有自己的缘故,我可不敢要。” 他倒也适可为止,没强求她一定要收,只微哂道:“是吗,我妈出国前给我的,非让我戴上,我不信这些,戴着不过是图她少啰嗦几句。” 他下巴示意,“放车上,或者给我戴回去。” 他微挑的笑意,非要揭穿她云淡风轻的平静。 她只静了一会儿,给他放回车上,“你太高了,我戴不上。” 沈既白看着她平淡的笑脸,终于还是直白问她:“发生了什么,林嘉远为什么没和你一起。”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也不再支撑下去。 得不到回答,他也不再问,默默地进了寺里,将他妈妈托他送去的东西带到,跟主持几句寒暄,一起下了山。 她都没再说什么话。 以前总是跟她吵不完架的人,一路上也抿着唇一字不发。 唯一一次对话是在下山的时候,他说,“江弥,你以前不是挺能折腾的吗。” 说到最后,他没有看她。 明明是在损她的话,可他的语气好像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疼。 她那维持着迎合一切的笑脸,已经渐渐没有力气。 下山的石板路上,雨水已经很快就消散了,轻飘如丝,即使再粘腻也留不住任何痕迹。 寺前的树上挂满红绸,在初夏的风里飘摇着。 即使这段时间小雨不断,但寺里香火仍然旺盛,众生皆苦,所以祈求神佛垂怜。 长阶三千,一步一迷途,一叩一执着,香火燃不尽众生离合,人这一生只是求个功德圆满,竟然是这么难。 红绸拂过面前,她望着上面写的“平安”二字,轻声说道:“他要离开了。” “他要去别的地方疗养,等病好一点,再在那边读研。国内的环境不适合他,医生和咨询师都建议过很多次了,困在这个环境里只会不断加重他的病因,所以他打算离开了。” 他太紧绷了,因为他的人生从来都只能靠自己。 北城大学每年都有着高校中相对较高的退学率。 每年都有考上北城大学后,被身边无数学霸天才降维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的新闻。 每年都会有北城大学的学生戏称在里面待久了会怀疑自己的智力只是猿人。 这座最不缺天才和优等生的顶尖学府,能压垮无数高傲的脊梁。 别人的嗤笑都只是诱因,实际上,他始终都因为自己的孤立无援而焦虑,日复一日的焦虑。 他把自己逼得很紧,那些本就因为休学落下的课程,他要在这座人才济济的顶尖学府顺利毕业,拿到满意的学分,可他因为病情而下降的注意力和记忆力,都让他比常人更艰难,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他活在深渊,但是年复一年的第一名、熠熠发光的优等生,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那些他苦苦努力才为自己争取到的光芒,他都分外坚韧,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坚韧反而有一天成为了刺杀自己的刀刃。 所以在大三那年,在他本就没有痊愈的抑郁下,他确诊了重度焦虑,紧张、惶恐、入睡困难,一点小刺激都容易激怒,他没法亲眼看着她小心翼翼照顾着他的这些躁动不安。 从前连对她说句重话都舍不得的人,那些因为病症而发作的不耐烦,到后来甚至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 而在他冷静下来后,全都会化作插进他自己胸膛的刀,更加令他痛苦不堪,这些更会让他的病情加重,他只会反反复复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恶性循环,永陷泥潭,也拖着她日渐憔悴。 掉进深水后,越是挣扎越会被吞噬,永远无法得救。 所以他决定离开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几个月前,北城的隆冬下着大雪,鹅毛纷纷,不像南江十年不见一次,缥缈到半空就不见。 他的脖子上还戴着她送给他的项链。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但到最后,他只是牵着她的手,像他们第一次在电影院里借着黑暗才能相牵,那天的南江也下了雪。 他侧脸温柔,如果可以是初见。 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赐,爱是永不止息。 如果爱不能拯救一切,那我只愿你平安、顺遂。 神明在上,在此叩谢。
第94章 她在那天回去后, 不出意外地感冒了,还有点低烧。 她半夜吃着退烧药,躺在床上给林嘉远发信息, 说药好苦,不想吃。 他已经不能再及时地回她信息, 像四年前那个花和热都还在开放的夏天那样。他靠着药物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在那偶尔的时段里回复她,“弥弥要听话,好好吃药。” 这样短暂的温情仿佛她仍然是那个总在依赖他的小孩子, 只要他一句听话就好哄。 可他破旧的灵魂,已经再也不能温暖她。 在他病情确诊后不久, 他们的几番商量才决定好, 她搬离了他租住的房子。 因为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无法入睡,反复翻身、起床喝水、上厕所, 影响着她也无法入睡,后来紧绷的情绪暴躁,也更加容易爆发争吵。 为了彼此都好, 她搬回了宿舍,只在课余时间去找他,宿舍门禁前离开, 所以相对来说也相安无事。 但终归不能像寻常情侣那样,平静、幸福、快乐。 所以她的朋友们不止一次劝她分手。 在她的朋友们的眼里,他是个累赘,是个极度不值得耗费青春的烂人。 与大学里遍地都是的人才相比, 他成绩平庸、家境难堪,对她也不够好, 从里到外,从身外条件到他这个人本身,都是最低等的那一类。 她们形容他是烂人一个。 她解释说他只是病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生病了才变成这样,他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结果是遭到朋友们更深的白眼,“借口罢了,真爱一个人怎么会连情绪都不能控制,说不定都是装的,再说了,就不能克服克服吗,这点体谅都做不到,就不配谈恋爱。” “我看他就是想太多,想开点就好了,没事多出去走走。又不愁吃穿,有什么好抑郁的。” 从前别人说他一句不好都让她火冒三丈,一说到他的名字,她就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形容都用在他身上,所以听到她们这样说,她只想拼命解释。 可是无论她怎么解释,好像都没有人能够理解。 也许这样的病,在大对数的人眼里,只是因为太矫情,想开点就好了。 即使如今信息时代发展再飞速,但普罗大众对心理疾病的认知似乎仍然停留在“想太多”这个误区上,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想开点就好了。 所以没有人理解,除了她,好像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 那时候的风气开始盛行抨击恋爱脑,无论什么原由,只要是对一个人表现出过于的执着都会被用恋爱脑来嘲笑。 身边许多正在热恋的情侣,为对方花上几天时间亲手做个手工礼物都会被笑一句恋爱脑。 她的解释也被朋友们理所当然地贴上了这个标签,于是后来她也不再解释。 她只知道,一因一果,人都是要懂感恩的。 她的命运节点也许该是在小学某一天放学的夕阳里,被一颗棒棒糖骗走,也许是痛苦的摧残、也许是人生的摧毁。 但那天有人叫住她的名字,她回头正要一蹦一跳跑向他,然后被他拉到身后。 又或许应该是在被那些孩子关进空教室里扔纸团后,哭着回家,再听一遍妈妈的责骂,“你要是没错别人为什么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你又是闯祸了。” 她会在这样没有任何庇护的委屈里,因为害怕而逃避,然后遭受一天比一天更变本加厉的欺负。 但是那天有人擦着她的眼泪告诉她,“被人欺负一定要告诉大人,如果告诉家长没有用就告诉老师,下次再被人欺负也不要害怕,一定要反抗,如果你不反抗,他们就会发现你很好欺负,只会越来越喜欢欺负你,所以就算打不过也不要害怕。如果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江同学可以来找我,我也可以保护你。” 她会在这些没有人教她怎么爱自己、怎么保护自己的忽略中,要么早已经身在某个偏僻山沟,要么早就因为成绩不好而考不上高中,被爸妈赶去找个厂打工,再早早嫁人生子,过着不幸或平庸的一生。 北城大学的大门,她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一次,更不会见到这些熠熠发光、高高在上的面孔。 如今她的确前途坦荡,而他一身狼藉,所以就要把他丢弃吗。 可是那些无助又害怕的时刻,除了林嘉远,又有谁来救过她呢。 一岁一礼,一因一果。 这世上,好人一定是要有好报的,种下的因应该得到果,否则没有人能够心安理得。 如果没有,那她就是最后一个。 曾经他皎洁、遥远,美好到所有人都要仰望,但只有他相信在泥土里的她也能够开出花。 所以即使现在他跌落了,所有人都嫌恶他、远离他,连他自己都宁愿让她远离自己的坠落,她也要一片一片捡起他的碎片,一片一片擦干净,一片一片拼凑,一片一片找回他。 她起初对心理方面的疾病也一无所知,仅有的了解局限于高中时每次卫生课上老师浅显的介绍,她也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总想办法让他开心。 为此搜了很多相关的帖子,各个软件的收藏夹都是相关的内容。 再到后来,坐在北城大学那栋闻名的图书馆,抱着一本又一本厚重的书。 她修完了自己的学分,在大四写忙着毕业之前,她有一段空闲的时间,其他人已经在趁此享受最后的青春,旅游、睡觉、打游戏,或者投笔小钱初尝创业。 林嘉远没日没夜补着落下的课程,争取能够顺利毕业,她趁此选了心理学的课,每次讲座也很早抢去排队,惊得老师以为她打算考研跨考专业了,还劝她三思。 心理学的教授看到有个非本专业的学生,而且这专业跨度实在有点大,她半路来学,居然课都听得懂,作业也交得在水平中上,教授因此颇为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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