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大只狗就好。” “噗啃嗯——”柱子一时间没忍住,被他叔桌底下狠跺了一脚,慌忙掩住了嘴背过身去干咳,只假装刚才是被食物呛住了嗓儿,“嗯,狗哥好。” “呢个,狗兄弟,不是,我还是叫你大兄弟吧,”老冯提起杯来,朝其他几人拱拱手,“今天好酒好菜好朋友,心里美,小弟先敬各位老板一杯,咱得空一起发达。” 说罢,抬起酒盅一饮而尽,上好的茅台,他咂咂嘴,喜滋滋打了个长嗝。 “廖老板,您有什么需求尽管提,都是自己人,但凡小弟我能做到的妥妥安排,什么都答应。” 宋律师朝贤哥递了个眼色,笑着探过身去,“其实,还真有件事得托您,事倒也不大,以冯总您的能力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推推眼镜,放慢了语速,“就是咱之前提过的那个合作方案,村东边的地——” “不中,”老冯连连摆手,“这个事是真不中。” “冯总,廖老板这边已经包好了几座山头,正准备联合开发,回头建个大型有机种植生态园,这对整个春山来说可都是天赐的机会呐,”宋律师两指敲敲桌子,“可咱布噶庄的地,正正好好就挡在中间,你让人怎么搞嘛,车子进出都不便利。您不如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不行,这事没得商量,你们说几遍都没用。” 宋律师还要再辩,被老冯一抬手挡了回去。 “各位哥哥,不是我不松口,是我真的办不到哇。现在不比以前了,那片荒地如今可是个聚宝盆,香饽饽。眼下全村的老少爷们可全指着我这点白活开饭呢。” 他耷拉下眼皮,谁也不看。 “旁的不说,前阵子墓地不够用,村里还专门匀了几亩茶田给我呢。再说了,地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就算我答应,村长村民那头也不见得能答应啊。” “那边好说,咱不也是为了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嘛,”宋律师笑容更深,去捉老冯的手,“您放心,咱廖总为人阔绰,经济方面肯定不会亏待大家,村民那边我们去协调,主要是咱这个殡葬有限公司,家大业大的,实在是——” “这话可就不对啦,”柱子一面嚼着饭,一面嘟囔,“你们给钱那是一锤子的买卖,我们这白活可是长期的生意。” 老冯也抽回手来,自顾自斟了一杯,一仰脖咕咚灌下去。 “我大侄这话倒是在理。” 他叹口气,捏起根筷来,一下下敲打着桌沿儿,借酒气冲头,说起醉话。 “我是个粗人,没怎么读过书,说话直,不会拐弯,各位老总别嫌话说得难听哈。咱是人就得死,无论你是大老板,还是大律师,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是不是?” 他抬眼扫了一圈。 “这人死了就得埋,谁不想埋在个风水宝地上?说不定——”他笑着挠挠脖子,“说不定,咱以后还能合作上呢。” 贤哥听完也不恼,笑呵呵地打怀里掏出两份信封,啪,扔在桌上。 宋律师瞥一眼,连忙欠了欠身,“我这边来了个电话,出去接一下,您各位慢聊。”说完匆匆出门,吧嗒一声,反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柱子不再夹菜,死盯着棕色信封不敢开口,老冯也不讲话,歪着身子,胳膊搭靠在椅背上剔牙。他倒不是惧怕什么,只是想知道话都说到这步田地了,这外地来的小老板到底还能折腾出什么西洋景来。 “这一份是给您的辛苦费,是其中的一部分,小小心意。” 贤哥十指交叉搁在桌面,看向老冯,微笑。 “那个呢?”冯平贵昂昂下巴颏,指向另一份,“不会也是心意吧?” “哦,这份是举报材料。” 酒醒了七成。 贤哥语气温和,仍是笑。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这边的政策,应该是不允许土葬的对吧?那咱们公司的生意会不会不合法啊?” “这您就误会了,本来就是我们村的祖坟,”老冯胳膊肘压在桌上,邦邦捶了两拳,“而且这地不适合长庄稼,也不算占用耕地,没犯法,也妨不着谁,往上告我们也不怕。” “对不住,人忙多忘事,我搞错了,这封信不是给相关部门的——”贤哥摇摇手,“是给你客户的。这些年谁在你这办过法事,谁买过坟地,我恰好有所耳闻。” “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高价为亲人买的坟地被人刨了,不知又会怎样吼?” 贤哥看向腕表。 “忘记讲了,我们今日下午施工,山路难行,天气又闷,司机晕头转向的,难免会走错地方,挖一些不该挖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大概是两点半,喏,也就是一个多钟头后开工。” “贤哥,又搞错啦,”大只狗提高了调门儿,“是一点半。” “哦,那就是五分钟后咯?” 廖伯贤提起杯,尖起唇来嘬了一口。 “好酒,够劲。” 一偏头,像才看见冯平贵似的,探过身去,乐呵呵地与他碰杯。 “冯总,您也喝啊,趁着还不忙,多喝些。” 冯平贵闷头灌了一杯,一抹嘴。 “廖老板,别怪我多嘴,这春山的地可贫,交通又不便,您包这么多山头,不怕赔个底朝天吗?” “不会,”大只狗插嘴道,“我们查过,这的土壤水质,偏就适合我们要种的——” “ʟᴇxɪ不劳费心,”贤哥打断,“我们公司自有打算。” 老冯眯起眼来,“你们做什么生意的?” “保健品,”贤哥两指夹烟,等大只狗帮他点燃,“延年益寿,吃了快活似神仙。” “呵,这种好东西可应该大力推广啊,怎么偷偷摸摸的搞?” 老冯扯起一边嘴角冷笑。 “有机会,也让我们尝尝啊。” “你们已经尝啦,”大只狗两手环胸,一脸的骄傲,“我早下到菜里了,亲自夹给你们的,应该很快就会要见效了吧。” 贤哥闻言一僵,悄悄放下手中的筷子,没言声。而桌的另一头,冯平贵和柱子吓白了脸,正伏低身子,手指插进喉咙深处去抠,不住地吼吼作呕。 “我们的车子刚好停在外面,可以送二位去医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廖伯贤翘起二郎腿,悠然抽着烟。 “我最后再问一次,到底要不要合作?” 大金眼前血红一片,微微睁眼,耀目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不住地流泪。是阳光透过玻璃正打在脸上。来回眨动了几回,方才适应过来。 被马蜂蜇过的眼皮尚肿着,他强撑开一条缝隙。头顶是久违的天花板,悬着老式铁皮风扇,迟滞地转动,叶片边缘黏连着的絮状蛛网,也跟着一圈圈地回环。 将要起身,却发现右手连着吊针,一动,老旧的铁铸支架就跟着哗浪浪作响。 他再次跌回病床,周身的伤口开始复苏,各有各的疼,而他在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之中,意外寻得了一份兴奋。回来了,麻木的指尖摩挲着皱巴巴的床单,又捋了捋吊针的输液管,他感觉着营养与喜悦正顺着冰凉的胶管重新涌入他的体内。 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燃烧的烈火引起了渔人的注意,将他们三人重新渡回陆地,送到了最近的村卫生室。 大金没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加上严重脱水,还有几处溃烂的伤口需要处理。宝进就没那么幸运了,想起他扭向诡异角度的指骨,八成是骨折了。 提起宝进,大金忙翘起头来找。 屋里拢共三张床,他躺在最里面靠墙的一张,另两张空着。迟疑间,有谁进来了,一前一后。为首的那个一屁股坐在靠门边的病床上,咯吱一声响,另一个立在床头,殷勤扶着他躺好。 不是阿仁,也不是宝进。 大金失了兴趣,阖上眼,只听得那两人的对话隐隐传过来。 “靠北,你下药不告诉我。” “我有暗示啊,”另一人的声音有些许委屈,还有几分耳熟,“我有转桌啊。” “可是宋律师也吃了,他知道我们马刀账高利贷的事,要是闹掰了跟条子那边抖露出来,你去顶包蹲苦窑啊。” “那要不然,我们趁这个机会灭掉——” “灭霖娘啦,讲多少遍,来这边是做生意的,和为贵。”对话中断了几秒,“改天提礼物去探望人家,不要老要我教你做事。我是你老大,不是你老爸。” “唔。” 咚,丢鞋子的声音。 “靠北,要不是你跟我十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便条黑话,指卧底来暗杀我的。大只狗我跟你讲,呆会检查有什么不对劲,我拉你殉葬。” 大金越听越觉得这俩声音熟悉,可是,到底是在哪听过呢? “贤哥,那批货——” 有什么拦住,对话戛然而止。 贤哥? 大金眨巴着眼回忆,这名字怎么怪耳熟的呢?好像阿仁提过,又好像流落海岛之前,在哪里也听过。 忽然间,电闪雷鸣,残缺的碎片拼成一幅完整图景。喜福会,金条,贤哥……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在这种时刻碰上,真真的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大金周身肌肉紧绷,血都凉了。他觉得呼吸声好像太大,憋住了气不敢喘,只背过身去闭眼装睡,祈求蒙混过关。 乡间草木旺盛,四五只蚊子围着他嗡鸣,还有不知名的虫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刺痒难捱。可他不敢动,生挺着,竖起耳朵去听身后的动静。 外头走廊上,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漏着水。院里那排老柏树,几只灰喜鹊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隔壁房间,三五个男人正操着方言大声聊天,偶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掩在这些声响之下,还有另一重声音,轻微,谨慎,似有若无,刻意为之的缓慢。 是脚步声。 李大金突然反应过来,有人正打他背后,一步步地逼近。
第35章 35巧宗儿 李大金侧身躺着,面着墙,双眼紧闭。 右胳膊被他压在了身下,时间久了,血液不通,愈发的肿胀酸麻。最难捱的还是手背,吊针的针头挪了位置,斜刺出血管来,随呼吸起伏在皮肉里横冲直撞,疼,但他不敢动。 视线闭锁之后,听力更加敏锐,背后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他能够想象出,来人是如何小心谨慎地隐藏踪迹,必定先是抬起小腿,轻巧地将脚跟着地,接着是前脚掌,定一会儿,稳住呼吸,再提起另一只脚来。 不得不说,有几步隐藏得很妙,可另几步他落得重了些,鞋底摩擦在绿漆油的地面上,咯吱,位置比大金猜想得更近了几分。 最终,那双脚停在了他背后,停在病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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