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禾挽起她的袖口,见她身上遍布着崭新的刀伤,伤口仍在淌血,而她却依旧带着笑,黄金色的眼眸似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 然而,转瞬间,她收起笑容,道:“夫君,你在害怕什么?” 白玉禾抬眼看她。 “那年,世子被推入水中,是你亲眼所见,”她垫起脚尖,凑到白玉禾耳边,轻声嬉笑,脸上渐显癫狂神色,“你落水溺亡,明明连身后人都来不及看清……哦,原来如此,因为死的人不是你呀!哈哈,你不是世子,不是世子!” 白玉禾的目光晦暗了几分,一用力,将她的肩膀钳在掌中。 “夫君,好痛啊,”她挣扎了几下,却并不慌张,游刃有余道,“你明明不忍心伤害我的。” “你这小妖如何知道这些旧事?” “我什么都知道,”她在他耳边吹气,“我还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以及——你是谁。” 说罢,她忽地拿出短刀在胳膊上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白玉禾不由得蹙眉道:“你别伤害她。” “她倒是有几分本事,即使神识沉入幻境,也有余力反抗,”她拿着短刀在手腕上比划,转而抬眼看他,“我发现一件趣事,你瞧。” 白玉禾瞥了眼她手臂上缓缓愈合的伤口,没有说话。 “当真是个合适的宿主,”她笑了两声,轻快地转了个圈,回到镜前左看右看,“模样也俊俏,我喜欢。” 话音刚落,她流露出挣扎的神色,随即将短刀对准自己的心口,眼看着就要刺下去。 这小娘子当真不要命!白玉禾上前几步,把短刀夺走,顺势扯过她的手腕。 “别妨碍我!”只听她咬牙道,不知这句话是妖物所言,还是她短暂地恢复了清醒。 白玉禾在指尖凝聚一团白光,趁机点在沈灵雨的额头上,这妖物似乎对此颇为忌惮,痛苦地大叫着,一口咬上他的手。 白玉禾手上吃痛,将她禁锢在怀中,她狂躁如小兽,对着他拳打脚踢,而他全部闷声受着。 僵持间,他瞥了一眼铜镜,却发现镜中无法映照他的身影,他凑近了些,竟在镜中看到沈灵雨骑在一只张牙舞爪的妖物身上,几乎要被甩下去。 “原来是镜妖,”他心道,“若再放纵她胡闹,定会元神大伤。”于是,他当机立断,握紧短刀,狠狠向铜镜劈去。 铜镜应声而碎,刹那间,一只小猴瘸着腿从镜中钻出,见到白玉禾,吓得呜咽几声,耷拉着尾巴跳了两下,不见了身影。 不多时,怀中女子缓缓抬起头,眼瞳重新变回墨色,一脸无辜地望他。 “白玉禾……?” 她头一次直呼他的姓名,白玉禾垂下眼帘,只见她缓缓抬起手,摸向他的胸膛,似乎在确认他的心跳。 * 沈灵雨恍惚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被人从幻境中强制拽了出来。 方才不过是神识入了幻境,当她与镜妖搏斗时,留在房中的原身应该被镜妖短暂地占据,打斗间,她下意识地制造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若她没猜错,那位出现在幻境中的妇人应该就是她生母的模样,镜妖能够发掘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她在镜中走了这一遭,倒是记起了些零散的往事。 “纸鸢……”她轻声呢喃,是的,或许在多年前,自己曾和那位妇人一同放过纸鸢,只是她不记得了。 “夫人。”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什么夫人?她从不是谁的夫人,她慢慢地想。 她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如她在幻境中闻到的那样,她缓缓凑近了些,将脸埋进面前人的衣衫上,是草叶的味道,淡淡的,温柔的,令她安心。 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正轻拍着她的后背,幼时从噩梦中惊醒,似乎也有人曾这样安抚她。 她回身去望,只见那只手缓缓移到她眼前,虎口处排列着两排深深的牙印,那只手又晃了晃,颇有些告状的意味。 于是她抬眼,对上了白玉禾委屈巴巴的淡色眼眸。 “夫人怎么还咬人,难不成是属小狗的吗?” 她想起来了,这聒噪之人便是她那假情假意的假夫君,幻境中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她伸手去摸他的心口,感受到了强有力的跳动。 他还活着,没有被剥妖丹,幻境中的一切自然都是假的,是她大惊小怪了。 可是白玉禾为什么会在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她猛然间抬头,随后狠狠将他推开,扑向那枚破碎的铜镜。 白玉禾见她已清醒,便悠哉开口道:“有幸目睹夫人捉妖时的英姿,我一激动,不小心把那铜镜劈碎了。” 沈灵雨:“……” 她颤抖着捡起铜镜的碎片,想到到嘴边的肥鸭子被白玉禾放走,简直欲哭无泪。 白玉禾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面感慨于自己的心软,一面将碎片从她手中抽走,乐滋滋地挖苦道:“夫人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怕死。” 沈灵雨不去看他,快速回道:“夫君说笑了。” 白玉禾瞥了她一眼:“夫人何苦用自己做饵呢?” 这厮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放跑了她的猎物,坏了她的好事,眼下竟还敢死乞白赖地站在这里,做什么做什么?等着挨骂么?若不是她不愿耍小孩脾气,此时早就大闹特闹,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将镜妖捉回来还给她。 沈灵雨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去回忆师父让她抄写百遍的清静经,从“大道无形,生育天地”一直背到“得悟道者,常清静矣”(注),才堪堪将心中怒火压了下去。 罢了,区区小妖哪有他白玉禾重要,待到时机成熟,将他捉去,称霸猎妖界指日可待,又何必拘泥于眼前的得失呢? “夫君既已看到我捉妖的辛苦,眼下就该识趣些,”她笑眼盈盈,朝他摊开手心,补充道,“走之前,请先把我的红月刀还给我。” * 白玉禾被沈灵雨赶了出来,步履轻快地回到房中,替自己斟上一杯茶,一盏凉茶入肚,他挑亮灯芯,将手举到眼前,那排牙印仍依稀可见。 “你在看什么?”有声音从案上传来,白玉禾正若有所思,没有理会。 “白玉禾,你的手这是被狗咬了?”这声音仍固执地向他搭话。 他皱了皱眉,偏过头去,只见一只黑蓝相间的凤蝶正立在他手边的书册上,偶尔扇动一下翅膀。 “你怎么来了?”他对蝴蝶说。 “什么叫‘你怎么来了’?若老夫再不来,你就被那小妮子扒皮抽筋了!”蝴蝶飞到他的肩上,“老夫不过离开半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眼下这侯府没法住了,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白玉禾垂下眼睫:“还不能走,我在此处还有事情要做。” “你这世子当了十年也该当够了,”蝴蝶仍喋喋不休,“你年纪也不小了,怎还这般贪玩?你本就天资聪颖,与其躲在侯府闲散度日,不如好生修炼,早日成仙啊!” “老头儿,你成仙了么?”白玉禾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蝴蝶“哼”了一声,拖着长音嘟囔道:“若成仙有那——么容易,世上岂还有妖?” 白玉禾展开折扇,轻轻摇着:“依我看,与其为了生存东奔西跑,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也无风雨也无晴。” 蝴蝶长叹一口气,扑扇着翅膀凑到他耳边骂道:“猎妖师都追上门来了,你还在这里也无风雨也无晴呢?你明知她是为你而来,还不赶紧跑?当真蠢笨!蠢笨!蠢笨!” 被连骂了三声“蠢笨”之后,白玉禾懒洋洋地屈起手指将它弹开。 蝴蝶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不甘心地抖着翅膀飞回来:“罢了罢了,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老夫说不过你!别的暂且不提,那个小孩儿你打算怎么处置?” 白玉禾闻声回头望了望,只见门后靠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少年,头戴斗笠,腰间挂着一把宝剑,身子沉沉地歪在一边。 他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你找个地方,将他随便扔了。” 蝴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让老夫去扔?” 白玉禾瞥了它一眼,它颇有些心虚,连忙落到地上,转了三圈,转作一个佝偻着身子、面色红润的矮个子小老头。 小老头一把扯起少年的衣襟,将其扛在肩上,他的身型太过矮小,少年的腿只好无力地拖在地上。 小老头大摇大摆地扛着少年推开门,走了两步,回头道:“老夫去也!你务必要千般万般小心,莫要把自己赔进去喽——”
第10章 纸鸢 近些日子,沈灵雨完全打不起精神来。 种种迹象表明,师弟在捉镜妖那晚出了事。 沈灵雨看着萧嵘长大,知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可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断然不会不吭一声便离开。 可她无法长时间离开侯府,只能拜托一些动物精怪,让它们替自己出门寻一寻。 师弟杳无音讯,而白玉禾一反常态,开始黏在她身边,话也渐渐多起来,明明之前对她退避三舍,如今却不知在抽什么风。 她绣花,白玉禾摇个扇子在一旁吟诗作对;她同侯夫人喝茶,白玉禾端个茶杯凑过来插话;她上街,白玉禾跟在她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夫君,你没有正经事可做吗?”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人于湖边凉亭中纳凉,白玉禾正抚琴弹些不成调的曲子,沈灵雨觉得耳朵颇受摧残,忍无可忍,一把按住他的琴弦。 白玉禾无辜眨眼:“陪伴夫人怎么不算是正经事呢?” 沈灵雨阴恻恻地望着这位闲散世子爷:“我听闻夫君素来很会弹琴,怎么到我这里,弹的净是些不能入耳之物?” 却听这位温润如玉的男子轻笑一声,朗声道:“知音难觅,知己难求,对待旁人,随意弹些通常之曲便可,而面对夫人,自是要用心弹奏,倾注全部心血——夫人感受到了么?” “实在难听。”沈灵雨言简意赅地评论道。 白玉禾脸皮极厚,三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并不能败坏他的兴致,沈灵雨便在这呕哑嘲哳中久久沉默着。 许是白玉禾弹得累了,琴声渐渐停歇,沈灵雨觉察到头顶有一片阴影投下,并没有理会他,垂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小石桌上铺满了纸笔,而她正趴在上面奋笔疾书,手边尽是些团成团的废稿,白玉禾屏息立在她身侧,瞥见一角,上面写着:“……眼下观中无人,我亦无法抽身,望师父速归。” 笔迹有些笨拙,却是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 白玉禾问道:“夫人在给无为子道长写信?” 沈灵雨并不避他:“师弟失踪,师父却在山外逍遥,我写信催催他。” 白玉禾轻笑一声:“夫人同道长的感情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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