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试图将这枚蓝宝石戒指推入她中指,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头,极力抵制,低低地拒绝他,语气坚决。 “不要。” 她如何说出“要”这个词?横亘在他们之间交错的伤疤,Amy空洞的脸,抑或是坠楼男人不瞑目的双眼。她不再抱有的期待。 孟佳期的抗拒实在明显。沈宗庭眼中有深深的痛楚,哑声问:“我来迟了,对吗?” 他已经单膝跪在她身前,以一个最传统也最虔诚的姿势,恳求她嫁给他。 他要给她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可她却已经不要了。过期的爱情,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 “期期,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好吗?”他握着她的手,握得生疼,低声下气地求她。 沈宗庭还不肯相信,不愿意相信,是他来迟了,他又一次来迟了。他该用什么留住她? “你听我说,我这辈子做过很多个噩梦,有一些仍是梦,有一些却成真了。但这个噩梦,是所有噩梦里最让我恐惧的那一个。在梦里你一直等我,等到长出皱纹,等到鬓生华发,” 沈宗庭说得极缓,似乎噩梦还历历在目,让他心脏发抖。他从没有过一刻如此脆弱。 她听着,纤薄的双肩挺得笔直。明明知道沈宗庭在艰难地剖开自己,诚心地同她说话,可她调动不起一丝一毫情绪,只有漠然,好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的漠然让他心痛,但他只能说下去。 “等到你已经老了,你还在等...还好那只是一个梦,只是梦而已。醒来之后,我不能再让你等,我要你现在嫁给我。” “听着,期期。为了我们这三年,想一想我们的小马,我们看过的星空,再努力一次好不好?再努力爱我一次...” 近乎恳求的口吻。 她回以惨淡的一笑。“沈宗庭,我爱不动了。” 不是她不想努力,只是她真的累了,累得无动于衷,累得无法调动任何情绪给他回应。 原来将巨石永不停歇地推到山顶的西西弗斯也会累吗? 原来再荡气回肠的爱情巨轮,也不能号称“永不沉没”吗?如泰坦尼克号发现冰山之后,哪怕是满舵掉头,发动机全速反转,也还是撞上了冰山,注定要沉底。 那枚蓝宝石戒指,终究没有推入她的中指。 “期期,你别走。” 沈宗庭握住她的手,恳求她。 她很轻地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其实那段时间他对她极好。他竭力把日子如往常一样过下去,带她去看她最喜欢的冬季秀场,告诉她,俄国的银狐料比加拿大的好,那一点白恰在毛尖,极美。 这一次,换成她兴味萧索。不管是俄国的银狐还是加拿大的银狐,甚至是外太空的银狐,她都不喜欢了。 从秀场回来的那晚,他发了狠,回到她的小公寓便反身踢上门,掐住她,几乎是凶狠地吻下去。其实他已经很久未碰她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上一次还是在她来生理期时他强迫她。舌根迫切地探入她唇中,她顿了顿,原本紧闭的牙关微张,立时被他攻城略地,深深地席卷她唇内每一处。 他让她发颤,像被饱雪压弯了的松枝,承受不住重量。他幽深双眸描摹她失神的美目、微张的红唇,喜欢极了一般哑声落在她耳心。“期期也是喜欢的,是不是?还是...有反应的,是不是?” 她咬住唇不肯给他一丝一毫反馈,他使尽百般解数,内心卑劣的阴暗和占有欲旺盛到极致。 有想过摘下防护,留在她体内。 这样,或许她会怀孕吧?如果能让她怀上呢? 她是不是会留下来?阴暗的念头如鲨鱼般畅游过意识海洋的表层,又沉入深处。 他终究没有摘掉,他知道她性格刚烈,这一步行差踏错,就是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 那晚他们热汗涔涔,好似从水中捞出,汗水滴入彼此的颈窝,不分你我,水乳交融。从苍穹黑暗到晨光熹微,他抱着她,死命地纠缠。 被他劫掠般占有的第二天,从梁风忻那里,她听到了沈宗庭和沈氏正式决裂的消息。 沈宗庭拒绝出席宗祠祭祀,拒绝承认为沈鹤录的后代,拒绝沈氏为他安排的联姻,拒绝成为魏卓君为他的未婚妻。 他在宗祠面前,近乎庄严地、一厢情愿地宣布:此生此世他仍坚持不婚主义,只以孟佳期一人为例外的不婚主义。 他的大逆不道让沈鹤录气急,颤抖着如枯树皮般的双手,在族谱上划掉了“沈宗庭”的名字。有史以来,以团结为著称的沈氏,第一次在内部出现裂痕,分裂成以沈鹤录、沈毓白为首的一派,以及沈宗庭自成的一派。 这场分裂,绝不止在族谱上划掉“沈宗庭”的名字那样简单。它引起了一场剧烈的、漫长的余震。沈宗庭向他的商业帝国下达了绝对命令,凡是和沈鹤录有生意往来合作的企业,不能再进入他的商业合作名单。 如此一来,大大小小依附着沈氏为生的家族和企业,都被迫在沈鹤录和沈宗庭之间进行抉择。 选沈鹤录还是选沈宗庭?这时一个如政治站'位般的抉择,非黑即白,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它引发了更多家族内部的分裂。梁家、齐家、温家、乔家等几大勋贵家族内部也分成了不同的派系。而在这些分裂当中,没有谁能比梁风忻更痛苦。 梁老爷子坚决支持和拥护沈毓白、沈鹤录一脉,断绝了和沈宗庭的生意往来。但梁风忻每年从沈宗庭这儿拿着不菲的赞助费,如何跟沈宗庭划清关系? 她不跟沈宗庭划清关系,就只能跟梁家划清关系。 “谁能想到,小叔公不仅是把他自个儿从族谱里摘出去,还要把我从梁家的族谱里摘出去...” 梁风忻打电话给孟佳期,向她大吐苦水。 “你知道这场分裂的根源是因为什么吗?当然是因为你,因为沈鹤录和沈毓白那对你做的那些事。” 如今,圈子里都在传,沈宗庭为了一个女人和整个家族决裂。 而孟佳期是这场家族分裂的故事里,绝对的、唯一的女主角。 所有在她这儿定过西装的贵妇人,都在使劲地回忆,那个让沈宗庭破掉不婚主义原则、为之低头的孟小姐,是如何地美丽、气质如何地好,如何地落落大方,堪称绝代风华,如何地让人神魂颠倒。 在他人口中听说自己的故事,孟佳期淡淡一笑,只余感慨和唏嘘。 想起三年前,她还是个青涩的小女孩,那时她第一次听说沈宗庭有未婚妻,有家族的桎梏。悲观的小女孩在想,她如何要一个男人,为她背叛他的家族、对抗他的整个世界呢? 可是,如今他真的为她对抗整个世界了。 没有一座城的倾覆来成全他们。但近乎有了一座城的分裂,来成全了幼时她想要的轰轰烈烈,刻骨铭心。 只可惜,步步来迟步步阴差阳错,对抗了整个家族、整个阶层的男人,只得到了爱情的废墟,终是梦一场。成年人的世界总有许多无可奈何,阴差阳错。 她要走了。她从Kelly小包里取出沈毓白的黑色烫金名片,给沈毓白打了电话。问他,送她出国深造这件事,还作不作数? “作数。我这儿永远对孟小姐作数。” 港城的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夕阳涂抹得血红一片。沈毓白将一张登机牌、一封纸质介绍信递给她。 “俄狄浦斯王,孟小姐看了吗?” “嗯。”孟佳期淡淡应声,看向沈毓白的目光锐利。 沈毓白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目光掠过她锁骨。她剪掉一头海藻般的乌发,发尾只及锁骨,微微内扣,有种别样的干练。 “没想到,沈宗庭还是为孟小姐做到了如此地步。”他像点评一场戏剧般点评他们之间的感情。 “只不过,你太好了,是沈宗庭他不配。”沈毓白眼角滑过一丝轻蔑。 他明明白白地嫉妒沈宗庭,所以要将他爱与美的女神带走,将他心中所有的光亮带走,巴不得他永堕黑暗。他嫉妒沈宗庭,但沈氏又需要沈宗庭。 孟佳期沉默。至始至终她不肯说一句沈宗庭的不是。明明他们已经竭尽全力爱了,只是造化弄人。 她知道沈宗庭不会放她离开,她想走,就只能找沈毓白。令她惊异的是,沈毓白为她弄来的介绍信,是英国萨维尔街一位著名正装裁缝的入门推荐信。那里是正装定制的王国,对国籍和身份要求极为苛刻。 “喜欢这个去向吗?”沈毓白明知故问。 “...喜欢。”她低声。 “所以,孟小姐用什么报答我?” 孟佳期猛地抬头。沈毓白对她的态度属实怪异,怪异到她不懂。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一方面看不起她,但另一方面...又在拿她当一个女人。 “你想要什么报答?” “这里。”沈毓白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锁骨处。 她皱眉,几乎要对他冷眼而视,沈毓白含笑琢磨她冷眼时的艳光,不紧不慢地开口。 “孟小姐别误会,我要你这枚项链。” 他指的是她锁骨凹陷处,那枚月光石项链,也是当初沈宗庭送给她的“恋爱信物”。他的话语犹在耳边,他说,给不起她婚姻的承诺,所以给她恋爱的承诺,那是他一步步走向她的证明。 孟佳期一言不发,纤手扬起至后颈,摘下项链,水滴形状的月光石在空中垂荡,摇晃。 沈毓白接过项链,把介绍信递给她,目送她穿过长长的VIP通道,消失在安检门后。良久,他手指一提,把水滴形状的月光石握在掌中。 小巧的,散发着幽幽荧光的月光石,似还带着她温热的体温,沈毓白用指腹轻轻地揉弄了两下。 等沈宗庭赶到时,飞机已经没入云层。 他不是没想过把她追回来。别说此生此世,哪怕是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手。 “看不出来,她已经完全不爱你了吗?你要是想她安全落地,就少轻举妄动。”沈毓白轻笑,摊开右指,一枚月光石戒指晃晃悠悠在他掌心。 待沈宗庭看清那是他送给她的月光石吊坠时,心尖狠狠颤动。 他送给孟佳期的吊坠,缘何在沈毓白这里?她不仅不接受他的蓝宝石戒指,连他的月光石吊坠,她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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