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扬当然是在说气话,他当然也拿不准爷爷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争执就是口不择言,就是相互刺痛,鲜血淋漓。 殊不知气话被重重凿进人的心底。 语义转圜一番,到周泊谦这里,他理解的意思就成了: 当法官的周延生,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偏袒天平的另一端。 就像顺手拿起用得更多的那一支笔。 这样的结果毋庸置疑。 当忍让发生得习以为常,他的失语保证了家族的风平浪静。 他应该沉默,接受,否则就会秩序坍弛。 周维扬见他不语,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周泊谦抬眸,看见了等在楼上的棠昭。 她焦灼地拉过周维扬,大概是想问怎么了,又瞥了一眼周泊谦,然后迅速紧张地收回视线,掩着他进房间。 谁跟谁统一战线,已经不言而喻。 他确实早就看出来了,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链子的呢?周泊谦根本记不清了。 棠昭从来不是他人生的重点,可是即便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也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刻悄然倒戈,为他的天平施压。 快过年了。 周泊谦低头捡起那两颗水晶串珠的时候想着,快过年了。 家里应该没人知道,他很讨厌过年。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周延生为了培养他们的镜头美感,给他们发DV,周泊谦规规矩矩,把过年的气氛拍得很到位,得到了满分的赞誉。 与他截然相反,周维扬被点名批评。 他拍了条狗,给狗穿新衣穿新鞋,带狗去拜年,还教狗做恭喜发财的手势。 家里人都说你就成天这么吊儿郎当! 周维扬理直气壮:拍狗怎么了,狗也要过年啊。 最后,周延生气到给他的那份作业挂了个大鸭蛋。 故事到这儿,就已经是预料里很圆满的结束了。 可是真正的结局里,周延生跟大家伙儿一起,看那条狗的录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当做背景音,跟来访的宾客们聊两句,指着说,“我孙子拍的,这狗可逗了,会模仿人!” 讨厌过年—— 一如既往的讨厌。 周泊谦把碎掉的手链装盒,放回了包装袋里。 他提着袋子往外走。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雪意弥散,万里无云。 周泊谦抬头,想看一看天,却看到柿子树乱序的枝丫,他眼睛被晃了一下,轻轻眯起。 柿子树也够讨厌的。 又是几岁的时候呢?周延生说见柿子熟了,举着拐杖想敲一个下来尝尝,拐杖不够长,他正想法子找工具。 周泊谦腿长跑得快,赶紧去邻居家借梯子。 等他扛着沉沉的折叠梯回来时,有人已经枉顾规则,爬上了院墙,指着那一树红彤彤,童声拙稚地说着——“您要吃哪个啊?算了我给您全薅下来得了,接着啊!!” 咕咚咕咚,一个一个熟透的柿子被丢进了篮筐。 …… 最后,周泊谦收回视线。 他呼出一口浊重的气,在这个深冬的北方,像短暂的心事被呵出,又很快碎裂在风里。 迈开灌了铅似的沉沉的腿,周泊谦走出了家门。 - 棠昭的航班在下午。 周维扬起来吃了点东西,困得不行,又回床上睡了会儿。 最后是被棠昭的敲门声敲醒的。 她站门外,声音轻轻地问他:“还睡呀。” 周维扬回了回神,“你收拾好了?” 她淡淡地应。 一句刚刚辗转多时没说出口的话,被她讲得五味杂陈:“都是我不好,搞得你跟哥哥吵这么凶。” 周维扬不以为然:“谁说你不好了?” 她说:“我当然不好啊,我不应该落他面子的,那天没吃成饭我特别后悔,不应该就那么跑了。” 她讲两遍不应该,把自责统统写脸上了。 棠昭有点语无伦次,又恍然这话怎么说得茶里茶气,她当然不是想挑拨,只是没想到周维扬的解决办法如此的生硬。 不过她早该猜到他的脾气,这种原则性的事情将他惹恼,周维扬是不可能退步的。 他可是敢跟家里老爷子叫板的人,周泊谦又算什么。 但她还是觉得内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周维扬说:“别对不起了,正愁没机会说呢,告诉他也好。” 他说着,沉默了一阵:“其实我有时候确实不太懂我哥,他这样做是想干嘛呢。” 棠昭想来想去:“你去给哥哥道个歉吧,然后我们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跟家里人也好好说,不要闹矛盾好不好,更不要是为了我——” 虽然兄弟两个没那么贴心体己,但一直都挺和睦的。棠昭回想一下,好像真的没见过他跟哥哥争执过什么。 兄弟二人为女人反目的情节在戏剧里看得太多,发生在她身上,棠昭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主要是她完全看不出来周泊谦喜欢她,如果有丝毫的苗头,圣诞节那一顿饭,她都会想方设法地拒绝。 周维扬为了安抚她,摸摸她的发顶,说了几个字:“不破不立,别太担心。” 他不是记仇的人,跟家里人也没什么真仇,大概率吵完就吵完了,明天还能心平气和坐一块儿吃饭。 如果周泊谦心宽一点,这事能掀过去。 棠昭预设了一个最好的可能。 即便周泊谦真的对棠昭有什么想法,最多也就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感,怎么能敌得过周维扬那么轰轰烈烈的喜欢呢? 以周泊谦大度容人的性格,他被这份感情感染,兴许也就不计较了。 然后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不仅在一起,而且还有结婚的打算。 每一个人,高高兴兴,皆大欢喜。 今天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棠昭登机的时候,晴空万里,黄昏绵延,她碰碰发热的嘴唇,想起刚才在车里那个难舍难分的吻别,周维扬捏捏她发烫的耳廓,说:“早点儿回来,别让我惦记。” 棠昭笑问:“回来就能每天见到你吗?” 周维扬说:“当然,我把小明也接过去,跟我们一块儿住,明天就开始学厨艺,以后放学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棠昭想想就快幸福死了:“你要说话算话!” 周维扬刮她鼻尖,笑她:“信不过我?” 她是怀着憧憬登机的,A座靠窗,棠昭侧过脸,满心欢喜地看着舷窗外的大地。 规整有序的繁华灯影一点点亮起,飞机慢慢地进入苍黄冷劲的土地色块。 天黑了。 周维扬是在送棠昭回去的路上接到江敏的电话的。 他有时候嫌爸妈唠叨,懒得接,但江敏不依不饶,打了又打,似有急事。 第三遍的电话,周维扬还是接了,他挂上耳机,懒懒说句:“开车呢,什么事儿?” 江敏一向敞亮的声线,难得一见的低沉隐忍,好像还有点打着颤:“维扬,你是不是跟哥哥发生什么了?” 周维扬:“没什么,吵了一架,他跟你说了?” 他心中腹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有什么好跟他妈说的? 那头很安静,几秒过后,周维扬的耳畔传来收敛不住的啜泣声。 江敏不是不想说话,是说不下去了。 他轻轻点刹车,眉心微锁:“妈,你哭了?” 江敏说:“你哥在高架飙车,出车祸了。特别严重,现在在301抢救,你赶紧过来。” 那是周维扬第一次体验到大脑空白很久,四肢绵软,手骨脱力的感觉。 原来手机是真的会从掌心不由自主地滑落。 掉在车座下,发出闷闷的重音。 咚的一声。 把他也拽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 紧接着是漫长的耳鸣,他被围困在一个降噪的世界里,很久很久。 那个冬天太漫长,也太寒冷。 厚重的雪覆在人间,盖过了他们原本的人生轨迹。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间,每一段命运都悄然完成了更替。
第60章 燕尾蝶之梦01 燕尾蝶之梦01. “维扬。”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啊。” “我带你去医院吧。” “或者我让江辙过来?” …… 周维扬是被一道温柔的声音, 这样一声一声唤醒的。女孩子轻柔的指端规律地压着他紧皱的眉心,他睁开眼就看见一双焦急的写满担忧的脸。 棠昭说:“你身上很烫,我在你家没有找到温度计。” 可能因为刚才冲了个澡,烧得又更严重了点。 “我带你去挂水, 好不好。”她摸了摸他发热的脸颊, “你不喜欢去医院, 我可以陪你去。” 话说得跟哄小孩儿似的,周维扬想笑,这循循善诱的口气算怎么回事啊? 他乏力地动一下嘴角,让她看出点好似嘲弄的笑意。 “周维扬……” 她坐在他的床沿,被被子里探出的一只手猝然揽住了腰, 周维扬把她扯进了被窝里,棠昭瞬间被滚烫的温度包裹。 “别念叨了, 让我清净点儿。” 他翻了个身, 将她从后面搂住。棠昭的后背紧贴在他胸膛, 男人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身,让她无法动弹, 低沉的声线贴在她的耳后, 有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祈求意味。 “你陪陪我就行。” 他抱得不重,棠昭也没有挣扎。 她的软发在枕上铺开, 散落了春日的馨香, 恰有一缕, 沾到他鼻尖。 周维扬从后面看着她泛红的耳梢,他就这么盯着看了会儿, 生病让视野都变得昏暗, 不甚清晰的一片红云,附在他的视网膜上。 而后他凑过去, 亲了她一口。 亲在她耳朵上。 怀里的人轻颤一瞬,他手心覆着的那片薄薄肌肉都跟着紧了紧。 周维扬拥紧她的手没有半分松动。 棠昭仍然也没有躲避。 不躲就是很好的迹象。 唇瓣沿着她的耳廓游走,他的吻往下。 最后轻轻地停格在她脖颈之间。 “以前睡我怀里,心跳就这么快吗?” 他的嘴唇碰到她跳动的脉搏,跳得有些过分激烈了。 周维扬不由地笑,微弯的桃花眼里,蕴着对她的打量和打趣。 棠昭耳廓的颜色又深了深,好像她被牵连着也发了一次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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