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听你说以前。”她凉凉地说。 周维扬:“是不喜欢听,还是不敢听?” 棠昭沉默,她侧一下脸就看到他灼灼的目光。他的身上是烫的,眼中又有些冷冽。 “是不是还有事儿没办成呢。”周维扬的手往上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掌心又重新覆在她纹身的部位,隔着不薄不厚的毛衣。 刚才说去洗个澡,回来之后就烧得更厉害些,周维扬靠在床上做了个短促的梦,再一醒来就觉得后背汗湿,被她抱过来的被子重重捂着。 棠昭闻言,轻轻地抓他手腕,没让他再肆无忌惮往上走。 少顷,周维扬说:“今天体力不支,就不影响你体验了。” 许是对上她眼里与眉心的几分不愿迁就,他缓缓松开了手。 他终究不是喜欢强迫的人,嘴巴再强硬,语气再顽劣,行为还是诚实,骨子里还是柔软。 棠昭说:“你别烧糊涂了,在这儿胡言乱语。” 他说:“我不说了,让我抱一会儿。” 她戒备抬起的腕这才松懈,而刚要放下,又被他追逐过来。 周维扬将她的十指浅浅地扣住,几秒后,又重重地扣深。 “我前几天去见了我哥,他这些年好了很多。” 他提起周泊谦,棠昭就不由地皱了皱眉,几秒之后又缓缓松开。 她闭上眼,听见他说:“他让我跟你问好。” 过好久,她缓缓地咽掉喉咙口的阻塞,艰难地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周维扬看着她还算平静的表情,她用尽全力让自己显现出云淡风轻,可用尽全力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痛苦,让她的不自然全都浮现在眉眼里。 那天,周泊谦在手术室抢救多久,周维扬就在门口跪了多久。 一直到深更半夜,周泊谦才被推出来。 命保住了,左腿没了。 周维扬起来的时候被妈妈扶着,觉得身上这双腿也跟断了差不多,可是他知道,自己所受的痛苦,将受的痛苦,不足哥哥的千分之一。 棠昭平安地回到家里,全然不知道灾难发生。 不过她给周维扬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他也不接,她按着不停跳动的右眼皮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第二天下午,周维扬才给她回了个电话。 他说:我哥出事了。 他短短五个字,讲出口都好似耗尽了心力,疲惫不堪。 棠昭怔在电话里,听完来龙去脉,眼泪就淌了下来。比起慌乱、难过、疼痛,加起来都敌不过她心里后悔的分量。 后悔的情绪凶猛来袭。 她第一反应是要回北京。 第二反应是,她不应该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跟周维扬出双入对,对周泊谦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雪上加霜? 她此刻再去道歉,说无数遍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自己显得可笑。 她自责不该退回那件礼物。 甚至自责他俩在一起了,反而把本应该跟她喜结良缘的哥哥拒之门外。 她有千不该万不该。 连时间都不能冲走那一刻深深的后悔。 如今想来,棠昭还是鼻酸难抑。 在周维扬的注视里,她睁开眼,被忽然涌出的旧事裹挟得快要窒息。 棠昭还不能不去想,光靠理智,根本克制不住,只要一和周维扬待在一起,尤其是亲密无间地紧拥,回到往日温存的气息里,她就如同回到了那一年的北京。 终于,再也撑不住情绪,淡泊的神色溃败,她清透的眼里升起厚厚的雾—— “我要是……我要是那天好好地陪他吃完一顿饭,哪怕我问问他,有什么需要,哪里不开心,他对我倾诉倾诉,他可能就不会这样的,对不对。” “其实我之前就看到了他的博客,我知道他活得很不快乐,可是我当时只觉得奇怪,没有产生要去安慰他了解他的念头,我是不是特别冷血?”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把他晾在那里,把他推开。 棠昭说着,不由哽咽,声线有些失控,克制了几秒,继而自责地将心声吐露下去:“如果那天,我没有退还他的礼物,是不是又不一样? “如果,我当初瞒住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当做无事发生,你就不会跟哥哥吵架了。 “又或者,我根本没有去北京,从一开始,没有认识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她说:“如果这件事情能过去就好了,可是它不能,它过不去,我没有办法释怀。” “周维扬,我是不是扫把星啊……” 爱真的可以战胜一切吗? 唯一战不胜的,是她的负罪感。 她背了这么多年的十字架,以为可以得到宽恕救赎,到头来还是将她重重压趴,喘不过气。 “他那天说请我吃饭,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只要一回到那个情境里,甚至一回到北京,就会想起和周泊谦吃饭的那个下午。 想起她的逃跑与排斥。 多么伤人啊…… 她为什么对他隐隐求救的信号不管不顾。 如果多一点点关心,又何以至此呢。 周维扬抱着她,低吻掉她眼角的泪:“你改变不了什么。” 棠昭哭着摇头:“总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说:“后悔没有用。” 那个年过得很凄淡,两个家庭都被低压的氛围笼罩,寒假没有过完,棠昭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北京,她是跟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算是赔罪,可是赔罪也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用,在已经发生的悲剧面前。 周泊谦醒了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周维扬浅浅交代了前因后果,让家里人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执。 自然也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了。 谁也没有料到,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公开他们的好事。 没有人拷问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伤害哥哥? 哪怕有一个人开了这个口,周维扬都有理由解释回去。 他是周家的罪人,他可以承担全部责任。 可是偏偏谁也没有发问,给足了家庭与孩子以体面。 况且在大人的眼中,恋爱这类事,遑论好坏,已无足挂齿,他们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处理。 桌上,妈妈在哭,爸爸在抽烟,家里长辈商量了一番怎么安排泊谦的后续康复问题,要不要转院,要不要请最好的治疗师,冷静地讨论着他的本科毕业,研究生入学事项。 还有,突如其来的灾祸会不会导致他的心理问题,需不需要给他请心理医生。 棠知廷发声,说这件事情他可以包圆,医疗资源上面他可能有所欠缺,没有比周家更管用的人脉,但金钱方面一定补足。 虽然周家也不缺钱,但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棠昭坐在角落里,她跟周维扬隔了很远很远。他眼皮沉重地坠着,像是睡着了,坐在光与阴影的交汇处。 察觉到被注视,他缓缓地挑起眼来看向她,眼底一片破碎不堪的痕迹,让她怔愣,旋即慌乱地低了头。 棠昭低头看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残疾人可以进外交部吗? 打完这句话,她又看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如刀割。 棠昭一时觉得呼吸困难,在缓冲的页面加载出来之前,她扣下了手机屏幕,一滴泪砸在手背上。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商量完了所有事情。 一段空白的沉默过后,是奶奶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 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你们”指的是谁,但当事人对了个眼,棠昭看向周维扬的时候,他也正好看过来。 奶奶是温润的文化人,讲话一贯轻柔,言辞中没有半分胁迫的意思 ,好像只是真的在问,之后打算怎么办。 紧接着,她又寻思了一下,说道:“北影跟北航是不是离得挺近的?” 是啊,抬头不见低头见。 棠昭怎么敢说,当初就是因为彼此吸引,因为太想靠近,这样的选择到最后,却成了重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头。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周家人不把她赶出北京都够给面子了。 但棠昭不能不要脸,她想过退学。 也跟父母商量过。 爸爸妈妈都是明事理的人,对周家,同样也心虚愧疚,无论如何认同她的一切决定。 他们也认为,棠昭离开北京可能更合适,起码对周家,要表现出认错的姿态。 对她来说,再高考一年也没关系,她可以去考上戏,还能离家近些,哪怕不走艺术路线,不当大明星,回南京读个普普通通的本科学校,都好。 只要离周家远一些都好。 她不能在这儿晃,碍人家的眼。 然而最终,在她开口之前,周维扬出了声,精疲力尽,说了两个字:“我走。” 他说完之后,就起身离开了这片阴郁的氛围。 棠昭回她的小房间整理东西的时候,有人走进来,她回头,看见了周维扬。 门敞着,他就这么走进来,然后坐下。 最后相处的时机里,只剩大片的沉默。周维扬坐在她的凳子上,棠昭站在书柜前,整理她的书架。 他苍白了很多,腮边青气明显,连胡须都没有时间好好整理。闭着眼,微微仰头,一呼一吸间,都好似有无数刀片顺着空气涌入身体,无情冰冷地切割他的肺腑。 可是这种疼痛仍然是虚的,只是哥哥的疼是真的。 他一想到周泊谦,就觉得自己死不足惜。 “你去哪里?”最后,棠昭先开了口问他。 周维扬说:“出国,我爸会给我安排学校。” 他看她。 棠昭就站在他身边,伸手就能捞到。 她沉默着,站在书柜前,手里拿两本书,忽然忘了往哪里搁置似的,身子朝向他,就那么呆呆站着,有几分无措慌乱的样子,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你就在这儿,好好完成你的学业,会有很好的前途的。” 周维扬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给她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希望你展翅高飞。不能的话,起码健康快乐。” 棠昭低眸哽咽。 她此刻才知道,健康快乐,说来容易的祝福,对世上的许多人来说,竟也是很难很难的事。 “以后,我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恭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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