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从小就对中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后来从事的也是中医。十几年前,他的肺部长了颗肿瘤,一开始情况并不严重,他坚信按时服中药就能调理好。 宴瑞林知道后,骂二哥走火入魔,必须要动刀子的事,中药怎么可能根治?老二不听,我行我素,宴瑞林懒得再劝,随他去了。放任的下场是肿瘤恶化得很快,不久,老二就去世了,留下妻子和刚满十五岁的儿子。 老二妻子无人可怨,只能将丈夫的死全都归咎到宴瑞林头上,这些年,没少在背后骂宴瑞林自私自利,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诅咒他生场大病,最好死在自己两个儿子的手术刀下。 直到宴之峋成年后,看到他平平无奇的表现和能力,她的恨意才消减了些,畅快地吐出一口恶气,满脑子都是:你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生出了一个没用的二世祖,比起我儿子来,可是差远了。 一个亲情淡薄到只能靠怨恨维系的家庭,每年家宴都会闹个鸡飞狗跳,宴之峋料定今年也不例外。 他是真不想来,但也不得不来。 五个小时后,他出现包厢门口,深吸一口气,压下舟车劳顿后的疲惫,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松弛些。 然而在见到一整桌盛装出席、一副严正以待姿态的宴家人后,他的神经就开始不受他意志的控制,习惯性地绷起,绷成一条能将人喉管割穿的弦,弦上还架着一支箭,箭口锃亮锋利。 室内灯光呈现偏暖的橙色,角度刁钻地打在脸上,显得人不像人,更像吃人的魑魅魍魉。 各自打着算盘,连笑容都是意味深长的,一场腥风血一触即发。 二伯母先挑开了话题,聊的是自己刚拿了教授职称的儿子宴云舟,不到三十岁的A大医学院教授,也确实值得她吹嘘。 老大想看老三的难堪,故意捧哏道:“云舟真是前途无量啊。” 说完,眼风刮到了宴瑞林那。 宴瑞林不慌不忙,抿一口茶后才附和:“云舟是不错,在宴家祖辈里也算排得上前面的。” 二伯母心满意足地弯唇笑了笑,脑袋忽而一偏,像是刚注意到宴之峋的存在,“阿峋怎么一直不说话?” 这种形势下,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是无用功,至少此刻规避不了被人当成玩笑娱乐的风险,能做的,只有迎面而上,宴之峋抬了抬眼说:“这场面隆重到跟国际首脑会晤一样,哪是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能插嘴的,要真说了,没准还会惹你们不痛快。” 这当然不会是一次国际会议,搭的估计只是滑稽可笑、满足看客低俗趣味的草台班子。 主戏人二伯母捂嘴笑,“在座的谁不知道你这张嘴不讨喜?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会包容你们小辈。” 换句话说: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屁话尽管放出来。 宴之峋没做过多纠缠,轻扯唇角,不言不语。 二伯母见他如此不识趣,心里虽不满,但也没表现出来,继续问:“你在桐楼待了也快有两个月了吧,怎么样,那边的风土人情还习惯吗?” 表面关心,实则嘲讽挖苦。 宴之峋脊背莫名松垮下来,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说:“岂止习惯,吃好睡好,没了耳边絮絮叨叨的明枪暗箭,身心相当舒畅。” 二伯母当他在说反话,流露出同情的眼神,确定对方接收到后,转头开始指责宴瑞林的做法有失妥当:“老三,阿峋是犯了错,小小教育一下就行了,犯不着非要把人打发到那种穷乡僻壤去。” 宴瑞林淡淡接道:“二嫂,用打发可不太合适,我自己的儿子,我总不可能拿他当仇人看,调他去桐楼,只是为了磨练他。” 二伯母先是感慨了句确实得磨,然后意有所指道:“都说好事多磨,阿峋现在这浪荡不着调的样子,说到底是早期家庭教育出现了问题,可不能代表以后,没准过不了多久,阿峋就能痛改前非,弯道超车了,我们云舟都赶不上了呢。” 短短一句话,拐着弯骂了宴三一家,顺便抬高自己儿子的身价,宴瑞林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宴之峋听了却只想笑。 好事多磨? 狗屁好事多磨,他又不是驴,谁爱磨谁磨去。 不过关于家庭教育的批判,倒是说得不错。 老大没憋住笑,又插了句:“我看阿峋也别当外科医生了,省得到时候一个失误,犯下人命大罪……云舟,你不是还成立了什么实验小组吗,能不能加个名额,把阿峋拉进来,都是自家兄弟,总要帮衬一把的。” 宴之峋垂了垂眼皮,这话听着倒像是给他莫大的恩赐。 但他不打算收,甚至是当面拒收,毫不留情地让他们难堪。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他那实验小组,我大学就待过,没什么意思。” 二伯母脸一僵,“还没说是什么小组呢,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宴之峋直接越过她问宴云舟,“主负责导师是黄海彬?” 宴云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宴之峋神色也淡,“那二哥你得小心点了,他这人可是最爱拿助手的论文给自己履历润色。” 二伯母愣了愣,忙不迭去问宴云舟怎么回事。 宴云舟沉着脸没理她。 当众被自己亲儿子无视,二伯母发泄不出来,只能跟自己生闷气,好半会才歇了,开始聊起最近听到的八卦逸事,全都和出轨有关,出轨的一方还都是医院身居高位的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宴之峋听笑了,等她停下后说:“您知道您现在这种行为像什么吗?”他说话直来直往,不屑给任何人留下遮羞布,“在垃圾堆里踩到粪便,还要打包带回来让别人一起闻。” 和帮宴瑞林说话无关,他只是不想看她太过得意。 这话很奏效,二伯母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接受的礼仪教养全都抛之脑后,伸出手指了过去,那是和言文秀截然不同的手,手背皮肤细腻柔软,不生茧,也没有冻疮,涂着冰茶色的指甲油。 ——是养尊处优加精心保养后的手。 “饭桌上怎么能说出这么糙的话?蓝心,你就是这么教育你家二儿子的?” 她没料到被拴到桐楼的野马一回到申城就脱缰,张口闭口透露出的全是歹毒,语不惊人死不休。 宴之峋敛下神情,扫了眼赵蓝心,脱下外套的她上身穿了件白色高领针织上,贴身,勾勒出她纤薄的肩背线条,像有人在她的腰间箍上一层坚硬、棱角锋利的铁片,硬生生将她的背凹成毫无起伏的板直形状。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缓慢低了头,像极羞愧难当后的反应。 见她不说话,二伯母心里冷哼一声“真是软骨头”后,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宴云舟好整以暇地晃着手里的红酒,一直没跟她对上视线,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姿态。 宴之峋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宴云舟和二伯母之间的关系不像表面看起来的亲近和谐,造就他们疏离的原因很简单,二伯母密不透风的掌控欲和宴云舟自身勃勃的野心。 一个没了丈夫、娘家正处于败落期的母亲,能给野心勃勃的儿子带来什么呢? 能确定的是,宴云舟想要的东西,二伯母一样也给不了,但宴瑞林能给他。 比起附和她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来维系并不牢固的母子情,倒不如安静点,不去惹宴瑞林的不痛快。 宴瑞林的脸色在宴之峋一针见血的嘲讽里有所好转,犒赏似的,这才想着对自己儿子嘘寒问暖一番,“在桐楼分院待得还习不习惯?” 语气轻柔到仿佛被人夺了舍,宴之峋听得毛骨悚然,停顿几秒说:“还行,就是前不久遇到了医闹,我把人脖子掐了。” 所有人短暂地被摁下静止键。 宴瑞林最先回过神,一字一顿地反问:“什么叫把人脖子掐了?” “字面意思。”宴之峋骨子里怕宴瑞林,但他的嘴并不怕,“您想让我当面示范一下吗?” 宴瑞林胸口剧烈起伏,电光火石间,抬起手,两道截然不同的响声后,亮起一声惊呼,空气随即凝固,沉寂到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会动真格,直接将碗摔过去,还把人额头磕出了血。 赵蓝心不受控地起身,片刻,又坐了回去。 这时,包厢门被人推开,宴临樾姗姗来迟,看见这副混乱的景象,什么也没问,平静地入座。 这段插曲随着他的出现不了了之。 这顿饭吃得宴之峋胃疼,额头上的伤口更疼,不等戏班子全都散场,提前离开,一路走到喷泉旁才停下,跟他作对一般,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上,喷泉突然开始运转,滋出的水花溅了他一脸,打火机的火光也被浇灭。 今天这一天下来,心里承载的负情绪过多,他已经骂不出脏话,只能朝淋湿他的始作俑者投去阴冷的一瞥。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扭头,看见西装革履的宴临樾,“都还没结束,你怎么也走了?” “去机场接你嫂子。” “你刚才不是喝酒了,怎么开车?”宴之峋认定宴临樾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 “小张已经在路上了。”小张是他的专属司机。 宴之峋不理解他这么折腾的意义所在,“那你直接让小张去接不就行了?” 宴临樾淡淡瞥他,“你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不是没道理的。” 两秒后,火上浇油道:“差点忘了,你不是没有两个人过,只是被你作没了。” “……” 宴临樾的嗓音在这个话题结束后轻缓了些,“爸对你做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 宴之峋意外发现宴临樾最近挺爱玩“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手段,就是这巴掌不够狠,也可能是自己在言笑的摧残折磨下,心理承受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总之不痛不痒的。 “那些是哪些?” 他指着自己额头说:“包括被他砸出血这事?” 宴临樾没应,“回桐楼前,记得把伤口处理了,别吓到你儿子。” 最后三个字让宴之峋一愣,“言笑和言出的事,你是不是替我瞒下了?” 不然宴瑞林不会不提。 宴临樾极缓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宴之峋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他知道宴临樾不会一一作答,他只能从中挑捡出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一个,“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安排我和言笑他们见面,让我知道言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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