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就怪在她的心不太受控,为他心动,就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样,远在她的计划之外。 听完她阶段性的转述,宴之峋才意识到当他提及言悦这个名字时,她倾泻出的怨怼是为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笑回到正题:“大一下学期,萧郁他爸妈第一次找上我,今天是他们第二次来找我,两次的目的完全不同。” 说来讽刺,她第一次对那个男人有了具象化的印象,是在今天,通过一张黑白照片。 他们说萧郁死了,是自杀的,半年前就死了。 另外,这事言文秀已经知道了,前不久她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告诉她了。 宴之峋沉默了会问:“你说这次和言出有关,具体他们都说了什么?” 言笑冷嗤,“能说什么?死了个儿子,就想要曾孙了呗。” 宴之峋跟着冷笑,“他们配吗?” 言笑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干涩的唇,“一开始他们还想要我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去找了个大师算了下我的八字,说我命里跟他们犯冲,认祖归宗后只会引起家门不幸……一群蠢货,这么爱算命,怎么不去算算自己能活到几岁?” 宴之峋喉结滚动了下,脸被阴影切割出了凌厉的弧线,“思想迂腐的老古董就喜欢干这种神神叨叨的事。” 言笑一顿,莫名从他的嘲讽里听出了深意。 宴之峋无意识地抬手,摁了下伤口,“我十五岁之前叫宴峋,当时宴瑞林的直属领导最信这种怪力乱神,非要介绍道士给我们全家批命,轮到我的时候,说我的二字名将来会和宴瑞林的运势冲撞,宴瑞林不信这些,但为了讨好他那位领导,就把我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我是从那天起,成为的宴之峋。”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会,言笑仰面,没头没尾地问:“你有没有尝过雪的味道?” “我没事尝它做什么?”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行吧。” 五秒后,她又跳了个话题,语气很轻,还带点哑,“言出他爸,他们不要我,只要言出。” 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前,言笑自认为打破了上帝交付到她手上的人生剧本,现在看来,她打破的只是一个阶段的封印。 从来不是她在挑选自己的未来,而是她在被无形的规则挑选、支配着,她或许是特殊的,就是没那么特殊,依旧是蜉蝣一般的生物。 没有人能一直赢,她知道的,但她就是不想输,输给这操蛋且让人忍不住高呼麻了逼的人生。 但结果她还是输给了身体里的血液。 哪怕对方没有养育过自己一天,亲情刀,依旧刀刀致命。 提到言出,言笑就多说了句:“其实我生下他的目的没那么纯粹。” 说白了,她就是在跟现实赌气,赌自己和言悦、萧郁他们不同,能一体两用,扮演好父亲、母亲的双重角色。 但现实是,她连最基本的母亲都当不好,光有那种赌气的想法,她就是不称职的,她错得离谱。 宴之峋目光凝在她脸上,“别妄自菲薄,言出很乖很聪明,你把他教得很好,所以你是个好母亲。” 言笑也看他,方才的惝恍一扫而空,眨眨眼没脸没皮地说:“你说是我就是吧。” “……” 这次的沉默格外漫长。 两波烟花升空后,才等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情绪又转回到低落上:“我的人生破破烂烂的,我一直在缝缝补补,才补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可怎么还是这么破啊。” 宴之峋余光看到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她放下,借着微弱的光,他捕捉到她通红的眼尾,沁着晶莹的液体。 他的心像被人挠了下,“言笑。” “嗯?” “你别哭了。” 她顿了两秒,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也别说是眼泪先动的手那种荒唐话。” “……” “我没——” 话再次被他截断,“言笑,我带你逃吧。” 挥发的酒精味道,招惹来不浓不淡的夜雾,野性和旁人讳莫如深的禁忌感欲盖弥彰,平添说不清道不明的性张力。 “性”这个字连同他刚才那句话让言笑产生了轻微的愣怔,错愕直接表露在脸上。 宴之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这种反应,带点懵懂的无知无畏,在幽蓝色的灯光照拂下,又显深沉,像午夜的海,神秘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更深入地窥探。 忽然听见她啊了声。 他莫名其妙,“你啊什么?” “惊讶你会说出这句话。” 宴之峋承认,这话确实有悖他的性格。 他在撤回和不撤回间踟蹰了会,耳边突然响起她荒唐到不可理喻的声音:“你刚才一直盯着我嘴唇看,我还以为你心疼到想要亲我呢。” 亲她? 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会亲她,这太奇怪了。 可等到他用温热的唇贴上她眼角冰凉的泪痕,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好像都他妈挺奇怪的。
第32章 她他 鬼迷心窍造成的后果并不严重。 言笑只是稍稍一愣, 转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刚才吻上她眼角的是头顶洋洋洒洒的雪花子——就是这雪有点热。 她的语气也无波无澜的,顶着光风霁月的神情问:“你刚才这算是亲我了?” 宴之峋没她心大, 脑袋还处于停止运转的状态,回答问题全凭本能, “不知道。” 等意识归拢, 才想着给自己找补, “我手刚才撑在地上过,全是灰尘,就这么去擦你的脸,你估计得把我打个半死。” 听上去合理又不太合理, 言笑没怎么相信,借着清晰的思维说:“你也选择可以不擦。” 宴之峋睁眼说瞎话,“我这人见不得别人掉眼泪。” 言笑本来想虚假地附和一句“那你心肠是真的软”,怕他不要脸地回句“谢谢夸奖”, 就没说, 拿手背拂了下眼眶, “我刚才真没哭。” 宴之峋也不信。 “眼睛进雪了,拿手指擦了下, 才激出眼泪来了。” 宴之峋给出了些反应,满满的质疑:“你是往手指上抹了辣椒油?” 言笑突然嘿嘿笑了两声,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下楼的时候,我还啃了包辣鸡爪,手没擦干净, 沾上了些调味。” 宴之峋沉默了。 不是因为相信了她的说辞,而是觉得这会的她有些……惹人心疼, 他知道的,她只是想用嬉皮笑脸的无所谓态度将沉重的话题翻篇,然后就此干干净净地斩断自己的忧伤。 就在他将思绪发散到千里之外时,对面的女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包辣鸡爪,用牙齿咬开,很没形象地啃起来,这次垫了张纸巾,才没啃的满手是油。 宴之峋心瞬间沉到了底,只觉满腔的柔情错付了。 言笑边啃边在脑海里倒带刚才那暧昧的一幕,他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磊落,敢问这世上谁用嘴巴替别人擦眼泪时,还会痴迷地闭上眼睛? “你刚才绝对是想亲我。”她眯着眼睛下了定论。 宴之峋顿了顿,不答反问:“我脑子不清醒吗?” 言笑没立刻接话。 无声涌动的暗潮里,她抛下鸡爪,扭头看向一旁的水箱,光线还是那么幽暗,里面的生物还在摆动尾巴,来回穿梭,都说金鱼会吐泡泡,可她为什么没有一次捕捉到? 走神的间隙,宴之峋自问自答:“我现在脑子还很清醒。” 言笑慢腾腾抽回的目光在半空拐了九十度,不偏不倚地落到他脸上,随后哦了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清醒的时候,就想亲我了?” 宴之峋闭上了嘴,跟她说理本来就行不通,更何况他现在没什么理。 言笑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把手边的易拉罐酒瓶递过去,“酒壮怂人胆。” 她大大方方地撅起嘴,“来吧,小狗蛋,我给你亲。” “……” “说了没想亲你。”他就把话撂这,“我再不清醒,也不打算亲你。” 今晚宴临樾告诉自己的那番话,确实让他的内心受到强烈的冲击,说没有一丝一毫动摇是假的,可这和喜欢、爱又是两码事,他绝对不会因一时的心动给了欲望发泄放纵的权利,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拥抱、亲吻。 至于刚才那个吻,不能作数,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失误。 言笑怕再逗下去他要哭,于是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收紧手指,将易拉罐捏得咔咔响。 显然里面早就没了酒。 宴之峋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上她的当接了这酒,给她可以戏耍自己的机会。 半分钟后,言笑单手拉开第三瓶易拉罐吊环,然后将话题绕回去:“你说带我逃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重归于好、再续前缘?” 还是单纯想带她逃离这个地方? 如果是后者,她觉得宴之峋说了个笑话,先不提他俩现在这尴尬的身份,这话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人是逃不出一段能把人心肺子捅穿的伤人戏码的,就算能短暂地逃离,它们也会在宿命论和因果论的双重作用下,快进到未来与她相见。 宴之峋让她思绪别发散得太远,“字面意思。” 他顿了两秒,补充道:“一时兴起说的,你就当耳旁风听听。” 言笑倒是将他画蛇添足上的那句当成了耳旁风,手掌托住下巴,手指在侧脸上轻轻点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你的?” “因为什么?”她没提过,他也没问过,他是真不知道。 “非要说起来,你以前确实带我逃过那么一次,就是那一次,让我喜欢上了你。” 宴之峋还是一点印象没有,“什么时候?” 言笑忍住想要泼他酒的冲动,“我俩确定关系那天。” 拒绝了宴之峋第一次独辟蹊径的告白后,言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他的消息倒还是会经常传进她耳朵里,和风花雪月的故事无关,大多不是什么好消息,比如哪节课上和教授抬杠,被“礼貌”地请出了教室,也比如路过篮球场,被篮球砸到脑袋,在他的不依不饶和酷爱阴阳怪气的表达下,一场意外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双方的对峙,宛若泼妇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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