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天气阴沉沉,没有下雪,却比下雪还冷。 然而江修文的葬礼不得不进行,虽然江家的势力大不如前,但靖远船厂终究还没有倒,亲友各大家族,还有各分舵舵主和手下工人都来参加了送葬。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中,纸钱飘飞,令所有路人侧目。 大家看到江渊捧着江修文的灵位走在最前列,他本就是嫡子,这是无可厚非的。但众人在看清江渊身后的人时,纷纷面露惊诧。 江渊身后,除了江家几个庶子,还有一个用铁链捆扎的年轻男子,他头发散乱,露出一张神色麻木的脸,虽然下巴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状态有些狼狈,但是他的五官很是俊美,眼神甚至有一种破碎感,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 此时他被一个独眼龙壮汉用铁链拖着走,脚步趔趄,引来所有送葬队伍和路人的好奇。 有一个分舵舵主认出了他,小声跟同伴交头接耳,“这不是潭少爷吗?之前老爷当着我们的面承认过他,还给他和江南王家的小姐办婚礼。渊少爷怎么这么对他?” 同伴轻咳一声,“这还用问?听说这兄弟俩人关系一直不好,那王家小姐也是潭少爷从渊少爷手中抢来的,如今老爷去世了,渊少爷当家,自然要找他算帐了。” 后面另一分舵舵主低声道:“你们可别说东家的事了,小心惹祸上身,我只求保住我的小摊子糊口,少管闲事吧。” 虽然他们不敢议论,但是眼神却情不自禁飘向那群女眷的方向。 一群江家女眷中间,王可依一身白色丧服,乌黑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娇小的身子仿佛要被寒风吹起来了,但是她那张温婉漂亮的脸,即便打扮素淡也十分惹眼,让人觉得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男人们都对这样的女子充满保护欲,更又因为她和江渊江潭兄弟两人的关系暧昧,对她充满好奇。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会选择兄弟中的谁? 那群女眷们对王可依的态度就更复杂了,其中有几个是江渊房里的小妾,都是用眼角看王可依。 昨晚,她们都看见江渊亲自给王可依送药送饭,还安排房间给她休息。这位分明是弟媳的王家小姐,江渊不但不保持距离,居然还如此把她放在心上,比对她们的态度好多了。她们哪里能够服气? 送葬队伍上山的时候,那几个小妾有意无意撞了王可依几下。王可依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痛得轻哼。 前面的江渊听见动静,立刻回过头来,“怎么回事?” 江渊把父亲的牌位交给陆福生,走到王可依身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怎么摔倒了,疼吗?” 王可依摇摇头,抽出自己的手,那双桃花眼却含着泪光,“我没事,继续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江渊也不好当众拉着她,冷冽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小妾,“你们有什么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再有谁不老实,我就把她发卖出去。” 那几个小妾低着头,脸色苍白,“知道了,渊少爷。” 她们虽然嘴上应着,但是心里更加恨王可依了。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家里有钱一点,凭什么渊少爷对她青眼有加?她可是已经嫁给潭少爷了啊! 被铁链拖着走的张潭,回头看到王可依和江渊站在一起,他握紧了拳头,原本木然的表情动了动,眼神变得悲戚了几分。 今日真的太冷了。 张潭想起上次这么冷的一天,还是十年前的冬天,他母亲过世的那天。 那天他去求大夫人给久病不起的母亲找郎中未果,还被江渊奚落嘲笑了一番,说他和他娘都是贱命,不用那么麻烦,太娇惯了反而会折寿。张潭气得跟江渊打了一架,但是那时候他实在是太弱小了,反而被江渊的手下按在地上摩擦。 张潭被打得流鼻血,生怕母亲发现了着急,他把脸的血仔细洗干净了,才去厨房给母亲抢了一碗热粥。 久病无药的母亲躺在床上,喝了热粥,忽然比平日精神了几分,拉着张潭给他讲她家乡的故事。 张潭看着母亲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回忆过去的笑容,他忽然觉得非常心酸,甚至想过,要是娘没有嫁给爹就好了,她就不用受折磨了。 他忍不住问:“娘,你后悔嫁给爹吗?”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希望娘不要嫁给爹。他只求娘过得平安幸福,即便是自己没有出生,也没有关系。 母亲愣了一下,垂下眼去,“人生是没有后悔药的,娘希望你以后,尽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张潭吸了吸鼻子,抓住了母亲的手,“娘,要不我带你逃出去吧!我们出去过新的生活,跟江家没有任何关系!” 母亲闭上眼,摇摇头,轻声道:“孩子,娘没有力气逃走了。但是你还有,娘知道厨房的后面有一个狗洞,你以前经常偷偷钻出去玩。等娘不在了,没有人照顾你,你实在受不了大夫人和江渊的刁难,就悄悄逃走吧。” 张潭眼神一动,眼泪终究没忍住流下来,“娘……” 母亲摸了摸他的脸,“潭儿,娘最高兴的事就是生下了你,如果有机会你就回娘的家乡看看吧,娘希望你能在哪里找到新的生活,遇到你喜欢的姑娘,幸福地过一辈子。” 张潭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幸福的机会,但就算是为了娘的心愿,他也要活下去。 那天是他们母子最后一次交流,仿佛是母亲最后的回光返照,当晚母亲闭上眼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张潭再也没有一个哭泣的怀抱了,等母亲简单下葬之后,他就逃走了。 但是他没有完全听从母亲的遗愿,他没有去母亲的故乡,他加入了黑云帮。因为他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报仇。 可是冥冥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指引他,他在船上遇到了王可依,还跟着她回到了江南。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他的宿命,他是注定要爱上王可依的。王可依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只要得到了她的爱,他就会幸福了,永远都不会后悔。 直到昨晚,王可依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才体会到当年母亲濒死的感觉,没有力气挣扎,没有力气离开。其实不用给他下药,也不用给他上铁链,光是她那一句话,就足够杀死他了。
第85章 哭灵 送葬队伍终于到了山上的墓地,等道士举行了仪式之后,江修文的棺木被抬进了挖好的土坑里。 江渊看着父亲的棺木,被泥土一点点掩埋,却没有落泪,只是眼神越来越阴冷。 他走到那独眼壮汉身边,从他手上接过了铁链,把被铁捆住的张潭拖到江修文的墓前,恶狠狠道:“该给父亲哭灵的是你!你给我乖乖跪下哭!” 张潭不肯跪下,江渊就在他膝盖后狠狠一踢,逼得他不得不跪下。 很多江家人不忍看到这一幕,转过头去回避,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江渊针对的人。王可依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似乎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张潭转头,对上了王可依的视线,瞳孔颤动,终究是闭上了眼睛。 江渊压着他,让他在江修文的墓前磕头,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泥土,但是他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痛苦。仿佛他的心已经死掉了,因为她完全不在乎自己。 阴冷的天空飘下了雪花,降落在山上的墓地。 京城的雪比南方更大,也更冷。 所有人看着江渊折腾张潭,也仿佛陪着受刑似的。 王可依抱着胳膊,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渊看了王可依一眼,他把铁链交给那个独眼男人,“太冷了,我们先回去了。你盯着他,多跪两个时辰再回去。” 独眼男人皱起眉头,“我也冷啊……” 江渊沉下脸,“那金子可不冷,你可千万别让他跑了,不然剩下的金子你别想拿到。” 独眼男人闭上嘴,愤愤看向了一声不吭的张潭。 张潭看着江渊走到王可依身边,从手下那里取过一件白色大氅,披到了王可依身上,“我们回去吧。” 王可依淡淡一笑,没有看张潭一眼,“好。” 张潭目送王可依和江渊在众人的拥护下离开,在大雪纷飞中,下山去了。 慢慢的,雪花遮住了他的视线,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心仿佛也被遮住了,一片黑暗。他把双手插进泥土里,咬牙发不出任何声音。 独眼男打了个喷嚏,踢了张潭一脚,语气有些复杂道:“想不到吧,你的女人跟着别的男人走了,最后居然是老子陪着你受罪。谁能想到,当年横霸水上的黑狼居然落魄到这个田地?” 张潭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上次江南下雪的时候,他趁着没人,亲吻了王可依。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以后每次下雪的时候,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他都可以亲吻她。原来那些幸福,都是假的啊。 下山后,江渊把王可依扶上了马车,但是自己并没有上去。 王可依裹紧了大氅,“外面太冷了,江少爷不上马车吗?” 江渊很满意她如此问自己,微微一笑,“我坐另一辆马车,下次我们再同乘。”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和王可依,虽然他觉得这样报复张潭很爽,但他也不能完全不顾脸面,好歹要等张潭和王可依正式和离才行。 等江渊放下马车帘子离开,王可依才松了口气。她把手从衣袖里伸出来,手上握着的帕子上带着点点血痕,张开手心,上面全是掐破的指痕。 那是刚才在江修文的墓前,江渊逼着张潭下跪时,她不慎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用指甲掐住手心,她就无法冷静下来,给江渊他需要的反应。 从墓地被拖回来的当天晚上,张潭滴水未进,还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虚弱无力,依旧被铁链锁在柴房的草堆里。 独眼龙过来禀告江渊的时候,江渊冷笑一声,“活该,看他能撑多久。” 独眼龙也不再多事,只是夜里柴房太冷了,他忍不住去厨房偷酒喝,烤着火就睡着了。 张潭一个人躺在柴房的草堆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一只软绵的手探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对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很熟悉,是甜甜的花果香气,让他暗暗心惊,可惜他的眼皮子太重了,根本无法睁开眼。喉咙干涩疼痛,完全发不出声音。 那只手往他嘴里喂了一口热腾腾的汤药,微苦,却让他的喉咙很舒服。 他知道那是药,但却下意识地不想吞咽下去,挣扎着避开那人的手。 反正如今他一无所有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死了,免得被江渊折磨才好。 他娘当年也是这么被折磨死的,只是他娘当初还有他送终,自己是不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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