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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芳是这么说的，奶奶冲上来要扇她的脸，周芳抓住了奶奶的手，于是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为一腔无处发泄的对生活和命运的怒火互相撕扯衣服，为一个已经精神错乱的男人猛踹对方肚子，用指甲抠住彼此的脸，划出血痕来也不松手，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锅碗瓢盆摔了一地，鸡飞狗跳，洋相百出。 而引起战争的男人却将脸古怪地扭曲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喊叫着跑回卧室躲了起来。他听到了“死”，他听不得这个字。 闫苓贴墙站着，看着这一幕人间闹剧，觉得心中无比绝望。有块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蒙住了她的心，她想顺势躺在黑布上，宣告自己死亡。 陈洵去泳队训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多。闫苓很难再穿过高叠起来的试卷课本看到他。于是为了能继续怀抱希望活下去，为了同现实的痛苦做切割，晚上入睡前，闫苓不断回忆关于陈洵的点点滴滴，反反复复，不断想起那些细节，不断将那些细节扩充完善。 比如初见时细碎光斑如何印在陈洵的校服上，比如和风如何吹动陈洵额前的刘海，比如陈洵翻动试卷时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他捏着橡皮时，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盖。 那张笑脸，于一片幽黑中浮现时，闫苓心中欢喜又惆怅。 闫苓频繁地想念陈洵，像一只筑巢的鸟，发生在陈洵身上的细节就像一根根小树枝。她勤勤恳恳地将这些小树枝衔回家，将它们梳理齐整仔细搭筑起来，变成一个越来越完整的名为陈洵的窝巢。她的少女幻梦就寄居在这个窝巢中。 闫苓生日当天，葛佳在秘密基地陪她过了生日。在小小的四寸水果蛋糕上插上一根粉色的蜡烛。黄色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亮，映照着女孩青涩的脸。 闫苓紧闭双眼，虔诚地许下生日愿望。 第一个愿望，她希望能考上江阁高中。 第二个愿望，她希望陈洵能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游泳的少年。 第三个愿望，她希望能和葛佳做一辈子朋友。 她把第一个生日愿望告诉葛佳。葛佳笑着说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她送给闫苓的生日礼物是两本习题本。一本是错题本，一本是知识点集合。 葛佳告诉闫苓，这是她那个天才朋友帮她总结的，算是她借花献佛，只要把这两本上的知识好好消化掉，一定能顺利考上江阁。 闫苓对葛佳的话深信不疑。她努力备考，努力穿越迷茫无望的荆棘，寻找未来的那束光。 中考结束，闫苓如愿以偿，顺利考入了江阁高中。葛佳也是。 得知录取当天，闫苓和葛佳买了很多饮料零食，打包了麻辣烫，去了秘密基地。并肩坐在背阴的地方，午间的夏风热气腾腾。远处立交上的车辆像是快要融化的冰淇淋上的巧克力碎。 闫苓同葛佳碰杯，互相道祝贺。 “恭喜你努力这么久，终于考上心仪的高中！” “也恭喜你！” “希望三年后，我们能考上同所大学！” “一定可以！” 两人笑得东倒西歪，胡言乱语，明明喝的是碳酸饮料，却仿佛喝了酒。闹累了，两人安静下来，头挨着头，望着天上零星的几颗星，回忆起第一次来这的情形。 “时间过得可真快。” “对啊。” “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肯定撑不下去。对了，记得帮我感谢下那个神秘的小天才。” “好。” “不知道陈洵会考上哪所高中。” “说不定也是江阁？” “那就好了。我还能再暗恋他三年。” “不表白吗？” 闫苓推了葛佳一下，又笑着把她拉回来，头挨着她的肩膀，“不要。要是被拒绝了，就连暗恋也不行了。” “说不定会成功呢？那样就不用暗恋了。” “不行，我没你胆子大。对了，以前你提过的那个男生。” “哪个？” “救了你的那个。” “哦。” “后来你看清他的脸了吗？被救上岸后。” “看清了。” “要是能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葛佳转回头去，望向远处。 “他的朋友喊他的时候，我听见了。” “哇，真的吗？叫什么？” 葛佳没说话，半仰着头，面朝天空。闫苓看着她，印象深刻的是葛佳长长的睫毛翻卷出的弧度。很少能有那么好看的长睫毛。葛佳与生俱来的很多东西，都让闫苓羡慕。这时，耳边传来出乎意料的名字。 葛佳望向她，说：“一直没能告诉你，救我的人是陈洵。” 饮料罐淌下冰凉的水珠，一滴又一滴，落到地上，也落到闫苓心上。许久，她缓缓转过脸去，手微微颤抖，努力几次才扳起易拉环。铝罐里的气体奋力冲出来，“噼嘶——”一声。闫苓仰头灌一大口，碳酸饮料冷不防呛进气管，咳得她胸口一阵闷痛。
第46章 《花》（4） 整个暑假，闫苓没再主动联系葛佳，两人心照不宣地断了联络。女生间的友谊牢固时坚不可破，破碎时没有任何预兆，连闫苓自己都觉得荒谬，前一秒她还捧着蛋糕许愿要永远在一起，下一秒，便害怕再多看对方哪怕一眼。 开学典礼上，一个名叫高博的男生作为新生代表踏上主席台，发表了一番乏善可陈的演讲，没有激情，没有勇气，只有紧张和拘谨。 闫苓同情地望着他，心想这人能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考进江阁，却还是活得那么自卑。再光鲜的成绩也没能让他认同接纳自己，和她没有两样。失去了绚烂夺目的葛佳，她的生活重又跌入黑暗。 不久，闫苓在食堂遇见了葛佳。当时葛佳坐在陈洵对面，身旁还有一个男生。闫苓盯着男生瘦小的背影，猜测那就是葛佳口中的小天才。助她考上江阁的那两本习题册就出自他手，她本该亲自去感谢的，可她坐在距离他们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却觉得同他们隔着一条银河。 闫苓目不转睛地，几乎贪婪地盯着陈洵，看他看向葛佳的眼神，看他灿烂又带点害羞的笑，看他爽朗地跟那个叫高博的男生打招呼，跟在他们身后走出食堂，看陈洵同葛佳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再看葛佳的一头秀发，上面已经找不见黄绿色发夹的踪迹。 心中被莫名的情绪填满。就像肥皂泡，越聚越多，然后“啪——”的一声，齐齐炸开，迅速、决绝，措不及防。 放学时，余晖映着数百张青春洋溢的面庞。同龄人彼此擦身而过，相熟的聚成小团体，勾肩搭背，手挽着手，大声说笑。 “说好了一起写作业，等会儿你们都要来嗷。” “打篮球去不去？” “我跟你讲，那小子绝对开了外挂。我都一枪爆他头了，结果他硬是不死！” “我家好多这种漫画书，下次我带来一起看呀！” ……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集体中仿佛是一个标志，标志着被认可，被很好的接纳，是小集体中不可忽视的角色，而又有意无意的，总能将不合群的人反衬得一览无遗。 闫苓沉默着穿过那些欢笑着的脸，任那些笑声扎进耳朵。 登上119路公交，塞上耳机听着歌望着窗外发呆，内心因数学课上听不懂的几道题，再次陷入无望。公交到站，随着人潮下车，步行数十分钟的路程，拐过几条巷弄，总算远离充满压迫感的人群。 远处高楼建筑交错的缝隙间，残阳落向世界的另一边，日子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复制黏贴。闫苓想，她的青春期大概就会这样无知无觉地结束。 拖着无望的步子回家，旋过钥匙，防盗门发出“咵嗒”一声，之后室内的光线将她留在门外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么晚回来。”周芳从房间里出来，走去厨房，脚下的拖鞋踩在瓷砖上“嗒嗒”作响，“来吃饭。” 闫苓低低地应一声。从洗手间出来，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放一部励志电影。男主人公智商低下，但性格积极向上，对生活充满热情。他努力跑步，跑到鞋烂，他期待每天打开巧克力盒子时吃到不同的口味。 这部电影在当年赚去了亿万人的眼泪，获得了奥斯卡。 “Miracles happen every day.奇迹每天都在发生。”下面字幕这样写着。 闫苓停下脚步出了神，直到被周芳用尖指甲戳住额头，“发什么呆？吃饭啊。” “哦。”闫苓坐到桌前，往嘴里扒一口饭，想着，如果奇迹当真每天都发生。 “吃这个，我做得很好吃，快吃。” 一块炒蛋被放进碗里。闫苓听话地将蛋送进嘴，嚼了两下发觉咸了，咽下后默默喝了口汤。周芳又在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诶，最近怎么不见葛佳来家里玩啊？” 闫苓没说话。 “对了，江阁的蔡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个数学老师，暑假你去他那里补补课。你数学太差了。” 闫苓感觉胸口闷着，“我不想去补课。” 周芳“啪”地将筷子摔在了碗上，“必须去！我还不是为了你！补课花出去的钱，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 闫苓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妥协，“知道了。” “烦死了！算了，补课你爱去不去！”周芳甩甩手，拿着碗转身走进厨房，“考上大学又怎么样，你哥考上大学还不是退学？我不管了！你爸神经病，你哥也一天到晚发疯，摊上你们几个，算我倒霉！” 白花花的米饭，刚从电饭煲里盛出来，蒸腾的热气扑向面颊，晕成水汽黏在闫苓的脸上。 闫苓突然莫名想念初中时的陈洵，想念他背着书包从走廊飞奔而过，想念他在球场上蹦起来扣篮，想念他在课堂上开玩笑，逗得全班哄堂大笑，连老师都拿他没办法，想念他捡起橡皮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熠熠闪光，像八月盛夏明朗灼人的太阳。 闫苓也想念自己。想念在葛佳身边畅所欲言，谈起陈洵的自己，想念熬夜复习，得知考上江阁时抱着葛佳跳舞的自己，想念吹灭生日蜡烛前，许愿要和葛佳做一辈子朋友的自己。 如果奇迹当真每天都发生，闫苓从未像此刻这样，期待生活中能出现些许奇迹，些许转机，期待自己能从这孤独的泥潭中得救。 晚上，周芳说出去打麻将，将闫苓一个人留在家里。可闫苓知道她是去见蔡兴。闫苓看到了两人的聊天记录。闻着家中浓重的中药味和香火味，闫苓想吐。闫耀生正在睡觉，卧室门紧锁，但还是能依稀听见他梦呓般恐惧的哼叫。闫苓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溜出家门。 午夜时分，街边几家小商店早已打烊，破旧的卷帘门被歪歪斜斜地拉扯到地面，经风拍打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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