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末尾,是句被火舌吞掉的半句诗,又或者执笔者本意就是搁浅于此。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心若有所向往,何惧道阻且长。 战场上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朝堂里多少次明枪暗箭,都没教她如此慌乱过。羲姱顾不上傅行深亲信的阻拦,夺了马就往都城赶。 可是已经太晚了。 她不眠不休赶到王宫时,傅行深早已死于乱箭之下。 他未殓的尸身,就是南国主君特意为她设下的陷阱。那也是神女羲姱—— 在凡世里的最后一个劫难。 聂远初读剧本的时候就觉得,凡尘这一世的结局就该配一场大雪。雪覆落宫墙古迹,就如他们遮掩了一生,直至死亡也没能说出的心迹。 “羲姱临死的时候,应该还抱着和傅行深来世相见的愿望。”慕阮阮安静听聂远讲完,几乎已经半入戏了,她声音听起来恹恹的,惹得闻商连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她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和傅行深,已经没有来世了。” 这是书中一个极隐晦的伏笔。 这一世的羲姱见惯了生死的缘故,一向是不轻信鬼神的。 可她进了侯府后的有一段戏,却托了侍女买了几本志怪传记来看,就接在她和傅行深花灯节上,从庙里走了一遭后。 被问起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句闲着也是闲着。 剧本中这段不够三行得到对话,却被慕阮阮拆出来分析了好久,写在了满满当当的人物小传里。 在她看来,这就是羲姱心动的起点。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她应该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书里那些传说是真的。 可传说是真的不假。 对他们来说,却是断绝所有重逢的可能。 慕阮阮轻轻遮了下眼睛。 细小的凉意落在她脸上。 下雪了。 “这个点抓得太好了。”聂远听完慕阮阮的解析,连着说了几声好,他转头询问闻商连的意思,“你怎么觉得?” “我认为,”闻商连放下手中的剧本,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这段戏要改一下。”
第21章 戏外 因为下雪,横店当天的温度突破了历史新低。 在零下十多度的天气里,脱掉唯一御寒的羽绒服,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开机前慕阮阮要了冰块含在嘴里,心想。 冻不死的青衣,热不死的花旦,这句话诚不欺我。 不过这场戏里最难受的不是她,而是闻商连。 他扮演的是一个“尸体”,正反打加上特写保底三条,要全程跪在地上不能动,拍到最后估计也分不清楚,僵硬感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冻出来的。 这段场景的高光点全在女主身上,男主的镜头必然不多。圈里有些一线咖,会借口膝盖有旧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戏就交给替身,后期再把脸P上去。但闻商连虽然毒舌,敬业是却是出了名的,他连高难度打戏都要自己上,一场雪,必然也不会成为他推拒的理由。 化妆老师抹掉闻商连的唇色,又用笔刷蘸着血浆在他脸上补了两笔,再三确认道, “闻老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闻商连摇了摇头。 聂远拿起对讲机,“各单位准备,一镜Action。” 慕阮阮一扬鞭,驾马从主城外的大街直冲过来,身后是持枪的追兵。眼见黑马已经冲到了城门下,她仰身一脚踹在马鞍上,顺着威亚的力道腾空而起。 演员的武打戏要想漂亮,需要很强的核心能力,威亚只能算是拴在身上的两条绳子,没有力量和技巧,演员挂在上面,就跟挂在风口上的腊肉没什么区别。 好在武训的时候她没有偷懒,舞蹈的基本功也在,这套动作慕阮阮做起来干净利落。她撂倒了守城的卫兵,眨眼就翻过城墙,鹰隼一般飞身掠进了王城内。 似乎有人料到她必然会去而复返,养心殿前已经被王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羲姱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皱着眉举目四望,镜头跟着她的视线,扫过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傅行深。 他半跪在在那里一动未动。 羲姱站到穿着金甲的卫兵面前,声音近乎平静,“让开。” 这些王城的士兵,曾经也是羲姱的旧部,面对她的命令,竟下意识让开了条路,让傅行深得以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羲姱眼前。 他还穿着鱼龙纹的朝服,梁冠束得一丝不苟,如果不是刺穿他身体的数道冷箭,羲姱几乎要误以为他如往常一样,是来上朝的。 羲姱一时不敢走得太近。 她先是露出一个不解的神色,似乎是疑惑一向最重礼法,连她玉佩系左还是系右都要管的傅行深,怎么会狼狈至极地倒在地上。她慢慢蹲下身,像是要叫醒一个做噩梦的人般,边伸手去碰他的脸颊,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是冷的。 他神色看起来并不痛苦,微阖的眼睑望着城门。 那是她离开的方向。 这不是羲姱第一次直面死亡。 相反,她人生半数的时间交付于战场,剩下半数的时间交付于病魔。死亡之于羲姱太过熟稔,在那些危机四伏、枕戈待旦的日子里,她还隐隐期待过它的造访。 但这是头一次,羲姱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位她熟识多年的老友,是何等冷酷、蛮横地君临在人的命运之上,向每一个曾轻视它的人,赐下离别、恐惧、悔恨,和刻骨的悲伤。 慕阮阮没有爆发式的嚎啕,镜头里她看起来近乎是安静的。 很长一段时间,慕阮阮似乎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像被血锈攥紧了喉咙。疑惑的神色还没完全从她眉目间褪去,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那些矛盾的神色交织在她脸上,最后落成一种稚子般的无措。 这种堪称理想化的感染力,甚至比聂远预想中还要好。 羲姱这个人物,有一把宁折不弯的君子骨,是个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吹落北风中的极致性子。她看起来越倔强,打碎她的时候就要越柔软。 要给观众看铁锈里生出的花,那是傅行深浇灌过的月亮。 “孤就知道你会回来。”少年帝王站在大殿上,他面上带着遗憾之色,“可怜孤的皇叔,原本是不用死的。可谁叫他到死,也不肯说出你的下落。” 羲姱似乎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低头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像是在翻找些什么。只见她从袖口拽出根不起眼的红绳,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它系在了傅行深垂落的手腕上。 闻商连提议改动的地方就在这里。 在之前的剧情里,他们年初游街路过月老祠的时候,道观里的小道士在摊上卖的,说是被月老红线绑过的恋人,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羲姱看他腰间的荷包格外鼓,正想感叹一句,天底下的有情人果然最好骗,一转头却见傅行深伸手付了钱。当时羲姱不知道拿这件事取笑了他多长时间,却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这条两文钱的地摊货,是在一封道别的长信里。 重结素衣衔素结,始知情深一心同。 她亲手合上他的眼睛,在身后万道箭矢破空的风声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爱人, “傅行深,你要等我。” “卡!”聂远在监视器前,远远地给慕阮阮竖了个大拇指,“这条非常好,休息一下,一会补几个特写就行。” 慕阮阮“嗯”了一声,试了几次才重新站起来。她胡乱抹了把脸,径自越过所有人,一声不吭地栽进折叠椅中。 聂远了然地没说什么。慕阮阮属于那种共感力强的演员,入戏主要靠共情。拍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戏,一时半会走不出来很正常,让她自己待一会或许就能好。 慕阮阮清楚不能被情绪左右太久,下一场要拍的是她入朝受封的那段戏,是人物意气风发的时刻,不可能肿着眼睛去拍。可她没办法不去想傅行深冰冷沉默的死亡,和他即将在三途川边消散的灵魂。 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心意,会成为她永生的时光里,再也无法抹平的遗憾。 慕阮阮整个人仰在折叠椅里,她把半条胳膊挡在眼睛前。剧组不养闲人,工作人员忙着测光,调整机位,给群演交代戏份,没人注意到她在角落里的异样。 黑色的羽绒服落在她身上。 慕阮阮猛然落陷在黑暗里,周围是带着温度的,白檀木和水沉香的味道。 “我和聂导说提前放了午饭,不会那么快开机。” 有一瞬间,慕阮阮分不清说话的,究竟是闻商连,还是傅行深,他的声音像是具有某种宁静悠远的力量,沉甸甸地落在她耳畔, “哭吧。”
第22章 回忆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闻商连都是完美的代名词。 作为国内唯一一个,不沾偶像剧就能坐拥千万级粉丝的演员,三座国际影帝奖杯,得天独厚的家世背景,以及在优越条件下滋养出的教养、气度、底蕴。 与之相比,那张令人遐想的脸,实在是太不值一提的优点。 他值得千万人的喜欢。 可对慕阮阮来说,却是最糟糕的恋人。 不能公开的身份,忽远忽近的态度,一次又一次的失约,像是偷来一样短暂的相处时光,和她远隔万千人海仰望时的退怯。 往事种种早就埋好了伏笔。这场始于她的一厢情愿,终于她不辞而别的爱情,后会无期这样的字眼,最适合题序结局。 那一年慕阮阮十三岁。 恰逢闻家老爷子七十大寿,她跟着父亲慕城,受邀到闻家做客。 慕阮阮一家人久居奉阳,而闻家远在帝都,两家人的关系还要从祖辈说起。 慕阮阮的祖母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和闻家祖辈相识于文工团。在那个通讯高度不发达的年代,距离并不能成为感情的尺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如今手机盛行的时代深刻。 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平时就拿着不太熟悉的老年机闲聊不说,逢年过节,还经常差小辈到家里问候,称得上是通家之好。 她的父母是闻家的熟客,但慕阮阮却是第一次来。一路上慕城没少嘱咐她,闻家门户高,寿宴上的客人非富即贵,让她注意言行少闯祸。 慕阮阮敷衍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前天看的那本言情小说。女主追着一只狐狸,误入了森林里的城堡,那里住着一位受诅咒的王子,因为性格孤僻被女巫夺走了笑容,好心的女主想要帮他找回笑容。 可惜那本书被老师没收了,她不仅没看到结局,还为此写了一千字的检讨。 他们刚下飞机,就被闻家的管事接上了车。 慕阮阮坐在后座,一路扒着车窗往外看。这座陌生的城市摩天大厦挤着矮房,未修缮好的柏油路接着立交桥,像是拼凑得参差不齐的积木王国。交通倒是一视同仁,只要上了环路,车程就是一个小时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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