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崔琤她信赖的表兄是个手段阴私的男人,她会不会信是一回事,对她而言本就是残忍的。 他多希望她这一世能活得轻松愉快,但有些事总是难以如愿。 崔琤没有说什么,她失神地看了衣裙上的斑驳血迹许久。 她总是习惯将苦藏在心中,伤心了也不会说给别人。 李澹按捺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沙哑地安抚道:“别难过,令令,回来二哥给你买新的裙子。” 可下一瞬崔琤的手臂却环上了他的脖颈,她落泪时都是无声的。 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就会生病。 无法纾解的郁气积压在心中,便会变成重疾。 而让她养成这样缄默性子的人,正是他。 她的泪水化作冰锥,狠狠地刺入他的心口。 “不会有别人进来,令令。”李澹温声说道,“哭出声也可以的。”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 崔琤哭得厉害,就好像要将两世的烦闷都化作泪水哭出来。 李澹的心始终被她牵动着,她的悲欢喜乐他全部都能感知。 她太累了,也太辛苦了。 直到崔琤在他的怀里昏昏地睡过去,他胸腔中的剧痛才好转许多。 “梦里的事不会发生的,令令。”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但她已经睡过去了,不会听到。 李澹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漏钟再度敲响才抱着她走向殿外的轿辇。 他低声嘱咐随行的宫人:“仔细些,若是崔姑娘有不适立刻来报。” 再次走回正殿时,他的神情倏然变得冷漠起来,隐约透着些阴郁和狠厉,半分也瞧不出方才在崔琤面前时温柔的样子。 内室中太子已经清醒过来,他受伤的手掌已经被妥善地处理好。 李澹看着他,想起的却是那日崔琤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无法想象若是那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恶念就快要压制不住。 他不知道太子在发什么疯,但是伤到崔琤便是罪不容诛。 医官们见他面色不虞,默不作声地和宫人一起离开了内室。 太子勾唇一笑,向李澹问道:“二妹妹没事吧?方才是我吓到她了。” 他将花瓶中的夜来香倒出来,攥在手掌里碾碎。 “没事。”李澹轻声道。 “这几日总是头痛,还时常出现幻觉。”太子扶着额头说道。 他故作虚弱地说道:“这次辛苦阿泊了。” 阿泊是李澹的小字,只是母妃死后便无人唤过,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太子现在这个场合这么唤他,他还能听不出是个什么意味? 果不其然他继续说道:“这些琐事就不必报给父皇了,省得他忧心牵挂。” “您的事怎么能说是琐事呢?”李澹略带嘲讽地说道,“就是我帮您遮掩,难道射生军还敢向父皇瞒报不成?” “你——” 太子有些讶然,似乎不明白一向温雅君子的二弟怎会突然如此。 李澹轻笑一声,可他的声音透着至深的寒意:“前世你跟我抢人就算了吧,这辈子你怎么还敢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因太子体虚容易患伤寒, 内室中的窗子常常都是紧闭的,连花香和鸟雀的声音都传不进来。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几乎要擦出火花来。 “这你就错了, 阿泊。” 太子忽而冷笑一声, 用帕子擦拭干净掌心的花汁和碎叶。 “我从未错认过我爱的人, ”他喃喃地说道,“就算崔琤和崔瑾顶着红盖头站在一起,我也不会认错。” 他言辞直接,一下便碰到了李澹的逆鳞。 李澹将手指扣在桌沿上, 浅色的眼瞳中似凝滞着经年不化的寒冰。 “父母之命难为, 难不成你现在要说是崔皇后逼你娶的崔瑾?”李澹轻声说道, “所以你才被迫放下真心爱重的二妹妹。” 他神情冷淡,“大哥真是至孝。” 内室的光线昏暗, 李澹暗暗将手放在了脖颈上。 明明是伤处, 他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暧昧缠绵,就好像崔琤不是用手掌掐过他的脖颈,而是亲吻舔咬过这里。 李澹眼含嘲意,冷声说道:“即便婚后知晓崔瑾嫁给你为了只是权势, 心中还另有他人, 你也隐忍不言。” “你知道她愚蠢恶毒,却还装作与她情深似海。”他凝视着太子,“全是因为你想要讨父皇欢心,你知道娶她会得到更多助力。” “而不是因为你爱她。” 他摩挲着颈侧的青痕, 声音越发的冷:“而死后你才知道,娶她非但不能助你, 反倒还会害你。” “你那么恨她,但到头来你们也不过是一路货色。” 李澹出言越发不逊, 那神情全然不像个年轻的皇子,而是位御宇多年的强势帝王。 太子刚欲开口,又被他打断。 “但是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大哥。”李澹扬起唇角,“令令她从未爱过你,就算你想要娶她,她肯嫁给你吗?” 他话音刚落,太子的脸色便变得煞白。 李澹没再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东宫。 他的衣袂翻飞,透着些杀伐之意。 * 马车刚在崔府停下,崔琤就从混乱的梦中苏醒了过来。 换过衣裙后,她在侍女的陪侍下勉强吃了一碗甜羹。 但还未将瓷碗推开,她就又全都呕了出来。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发过病,胃里像灼烧般疼痛,连饮下一杯清水都做不到。 府医急忙赶过来时,崔琤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放在腹上的汤婆子,但热意还是在逐渐流失,空荡荡的胃里没有东西可以再呕,便咳出了些鲜血来。 崔琤看着帕子上点点梅花似的血迹,心神微动。 翠微依照府医教习的推拿之术,小心地为她按揉着腹部。 崔琤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用气音说道:“胃里发酸,口中却泛甜,真是神奇。” 翠微的眼睛有些湿润,姑娘近来多灾多难,却还是习惯性地将情绪藏在心中:“您怎么还有兴致说笑?” “快些睡着吧,姑娘。”翠微揉了下眼睛,“睡着了胃就不痛了。” 崔琤想要站起身,笑着问道:“真的吗?” 站在崔琤身后的侍女急忙按住她的肩,轻声说道:“小心些,姑娘。” 翠微点点头:“真的。” “今日新换了助眠的香料,据说会让人做美梦。”她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您快试试,是不是真的?” 崔琤甜甜地笑道:“好,我这就来试试。” 她很能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才彻底清醒过来。 睡醒后她坐在床边翻看着一本前朝士人的文集,这是柳约送给她的,这位士人名气不大,文集刊印得也不是特别多,因此差不多已是孤本。 崔琤翻到末页时才发现里面夹着张画像。 画里的她站在夜色里,就像身处云端的美人,比月宫的嫦娥仙子还要飘逸秀美,她将画像轻轻地取出,心想原来她在画里是这样的。 近日吏部的铨选刚刚结束,柳约应当有些空闲。 她突然有些想去他在兴庆坊的那间铺子,去找兄长知会却发现崔珏今日竟然不在家中。 “今日哥哥不是休沐吗?”崔琤有些烦闷地问道。 侍女耐心地和她解释道:“本来大公子是在府中的,但今日陛下突然急召才仓促入宫。” 崔琤微微一怔,想起昨日发生的事。 这一世她的命运轨迹完全地改变了,身边的事情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嫡姐没有嫁给太子,她自己也没有再受李澹的影响。 就像李澹所说的那样,她来到的是一个与她所认知过去并不全然相同的世界。 但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即便影响到一些事情,也都是与自己相关的小事。 太子却不一样了,他身为储君,一言一行皆受万人瞩目。 若是他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影响到的范围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想到这里崔琤又问道:“那姑母和太子表兄怎样了?” 她托着腮,装作关切的样子。 侍女轻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好转许多,昨日还专门传信来说姑娘们不必再入宫侍疾。” “至于太子殿下……”她有些支吾,“奴婢也不太清楚,等大公子回来姑娘可以去问问他。” 崔琤心中了然,只是她也好奇太子的事情皇后会怎样处理。 他疯得虽然厉害,但他也是皇后最疼爱的独子。 连皇帝都舍不得责罚他,她定然也不会做些什么。 崔琤轻叹一声,再过一月她就要及笄。 到时候正式议亲,这宫廷中的事就与她再无干系。 太子上位她是崔氏女,他动不了她。 若是李澹上位,看在她是忠毅侯儿媳的份儿上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思及此崔琤的心情又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午间的时候她终于来了食欲,但喝过药后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崔琤睡醒的时候夜色已经昏黑,崔珏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见她睡醒,他亲手将灯点燃。 她柔美的脸庞睡得红扑扑的,眼睛里也还带着水汽。 她就像一朵娇弱的花朵,理应被养在暖阁中妥善地照顾着。 最好是就这样单纯地度过一生,至死都未曾皱过眉头。 可她偏偏命途多舛,还自幼就体弱多病。 “哥哥,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呀?” 崔琤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向他展露笑颜。 崔珏看着她纯真的笑脸,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注意到兄长的目光,歪着头问道:“怎么了,哥哥?” 她心中微动,“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我听侍女说您今日被急召入宫,”她轻声说道,“是礼部的事吗?” 见崔珏摇头,崔琤有些茫然。 难不成是关系社稷的大事?可是哥哥还只是一名年轻士子。 “南诏昨夜寇边,今日陛下开的是延英殿。”他按了按眉心,似乎不愿给妹妹讲这些复杂政事。 延英殿与别的宫殿不同,哪怕刚入仕的士子也有被越次召对的可能。 崔琤对前世的事情记忆不深,也帮不了他什么。 再者,她也不知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只是感觉哥哥好像很犹豫,又好像有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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