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从图书馆借来的《稽神录》,主要内容是分析道家古往今来的神仙谱系。 道教是一个多神教,除了三清尊神,往后还有五方五老君、九府四司诸君等等几百个主神,外加数量庞大的功曹吏役,剖析神仙谱系,也是研究道教的方式。 一般把宋代道士金允中编定的《上清灵宝大法》,看作是道家神仙谱系最后编定的标志,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民间又涌出许多新神。 《稽神录》作者做的研究,就是把老神新神重新汇总编校,考究诸神前世今生,制定一本全新的神谱。 书中收录了很多生僻神,其中就有在各地香火兴盛、但一直不被列入道家神的阴歧莲祖。 元蕙如翻开书中某页,让房倦之看。 标题:《觐神图》中的阴歧莲祖图像研究。 著者对莲祖很不喜欢,在文章结尾把它斥为异端邪神,呼吁不予祭拜。 房倦之看完,回到书封看著者名,灵丘子。 是道号,作者是个道士。 元蕙如说:“这位道长做神灵研究的,发表了很多论文专著,我想去拜访他,问问他关于莲祖的事。” “但打电话去他所在的道观,被拒绝了,他们说道长近几年谢客闭关,不见任何人。” 元蕙如说这些,是想问房倦之身为同道,有什么办法。 房倦之放下书,“灵丘子是我故人,我来安排。” 横竖投毒案进度停滞,做些别的探访有利于开发思路,房倦之把精力分配到陪元蕙如研究莲祖的事上,不到三天,就搞定了和灵丘子的会面安排。 灵丘子是一名高功法师,很有威望,如今在一座很有名的道观修行,路途遥远,需要坐飞机过去。 定了早班飞机的票,元舒华穿着睡衣,睡眼惺忪送元蕙如出门。 “倦之,蕙蕙交给你了。” 元舒华惆怅,房倦之走了,洗衣做饭的角色没了。 元蕙如好笑,“未来三天的饭菜都做好了,冻在冰箱下层,你每天拿一份出来,扔进微波炉弄热就能吃。” 元蕙如站在电梯前等楼层升上来,元舒华站在家门口注目她离开。 元舒华没有化妆,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在元蕙如的视角,依旧只剩半截残躯,孤零零地飘荡。 元蕙如心有不忍,忍不住跑回去抱了抱她。 “宝贝和妈妈撒娇呢,”她疼爱地拍拍元蕙如的背,“注意安全,妈妈等你回家。” 元蕙如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在意,“我最近学习短视频,用鸡血配中药自制美容霜敷脸,染上味道了。” 元蕙如一听就是智商税,因为赶飞机,没有多想,只劝说她几句就离开了。 裴景不请自来,大清早等在小区门口,说是上班前顺道带元蕙如去机场。 盛情难却,元蕙如在他的邀请下坐上副驾驶,还没系好安全带,裴景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把房倦之留在原地。 原来他说带元蕙如去机场,就真的只带她一个人去机场。 和房倦之的塑料同门情,说翻脸就翻脸。 元蕙如吃惊,透过车窗张望,房倦之拉着行李箱,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人影越来越小。 裴景哈哈大笑,“唯与情敌同车,不能忍也。” 元蕙如:“……” 裴景把她送到候车厅门口。 “元蕙如。” 她闻言回头,见裴景站在人来人往的旅客中,穿着白衬衣,对她微笑。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金丝镜片下的眼神,温文尔雅的青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好久。 她疑惑,指指手机,让他有事通过手机说,却见裴景嘴唇张合,似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下意识想朝他走去,一只男人的大手握着她小臂,拉着她往前走。 是赶来与她汇合的房倦之。 元蕙如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到裴景依旧站在原地。 这是她和裴景的最后一面,很久后 ,元蕙如回忆起这一幕,总觉得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平静之下酝酿着海啸,只是当时的她一无所察。 房倦之说灵丘子是他故人,元蕙如曾设想,可能是师父师叔之类的角色,没想到,灵丘子是房倦之他爸。 道观山下,精品民宿的包间中,她悄悄换了个坐姿,有点无法消化眼前的情景。 房间里加上她一共有四个人。 灵丘子看起来是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戴混元巾,长款黑色道袍,清癯长须,不苟言笑,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另一位是佛家的师太,噌亮光头,僧衣之上披名贵袈裟,体态丰盈,圆脸弯眉,慈眉善目。 元蕙如看了看师太,不太确定地喊,“房阿姨?” 师太捻着佛珠念了声佛号,笑眯眯地回应,“这是我在俗世时的称呼,早已弃之不用,我已出家,叫了缘法师就行。” 坐在他们对面的,就是一身道士打扮的房倦之。 一家三口集体出家,两位道士,一位比丘尼,元蕙如和他们同处一室,内心很震撼。 世人都按照合理模版经营家庭生活,房倦之这一家子选择彻底放飞,每人活成了随心所欲的形状。 她还记得某年房倦之带她回家过年,那时,房叔叔是儒雅的精英人士做派,房阿姨脑袋上还有头发。 尤记得房家太大了,四处填充着家具,依旧感觉空荡荡的,华丽的牢笼。 在餐厅吃饭,长长的餐桌,一家人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全程无交流,连刀叉磕在瓷器上的声音也传不开去,被沉默的黑洞吞噬。 元蕙如呆了一天就呆不下去,暗地里撺掇房倦之跟她回她的家,当时以为房爸房妈性格沉闷,没想到直接怀了弃世的心。 印象中对她很友善的了缘师太,今天对她也很和蔼,推了个木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空水壶,“请帮我打一壶泉水。” 灵丘子也抬起眼帘,对元蕙如说,“你问的事,我稍后解答你。” 这是要把她支开,元蕙如从善如流端起茶盘,推开门走出去。 刚合上门,听到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灵丘子的声音:“房倦之!” 语气震怒,和他波澜不兴的表象完全不符。 了缘师太嗓音尖锐,“房谨,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元蕙如又拉开门,看到一本砖头厚的书掉在地上,房倦之额头红了一块。 桌子上放了几本附庸风雅的道家经典注释,被灵丘子随手当成凶器。 元蕙如默不作声,在房倦之身边俯身,把那几本书双手抓起,放在托盘上,又看了眼房倦之。 房倦之表情一如既往的懒散,丝毫不把他爸的大发雷霆放在心上,他靠过来,当着父母的面和她亲昵额贴额,轻声说,“你先出去。” 元蕙如抬起沉重的托盘,又走出门。 她站在门口,纳闷了,房倦之过去被人捧在神坛膜拜,怎么最近老被人骂,白月光骂完,他爸接着骂。 她有意想听听他们谈什么,房倦之似乎预判到她在偷听,淡淡地开口,“蕙蕙。” 元蕙如只得走开。 几本精装书太重了,她走了一段路,把木盘搁在石狮子头上,歇一会。 有人替她把木盘拿起来。 谢谭雅说:“蕙如。” 元蕙如:“你也来了?” 谢谭雅看向房倦之所在厢房的位置,眼里闪烁幸灾乐祸的笑意,“房叔和房姨让我过来,帮忙劝劝倦之。” 她说:“他们急了呗,房倦之怀疑人生,自闭了,一起加入摆烂行列,诺大的家业让谁负责。” 元蕙如质询地看她。 谢谭雅单手抱着托盘,抬起另一手看腕表时间,邀请,“一起吃个饭?” 餐厅只提供素菜,谢谭雅毫不掩饰她的厌恶。 她夹了根蔬菜放碗里,扭成各种字母的形状,“真爱,房倦之为了你,连他爸也愿见了。” 她对待元蕙如的态度和以前不同,有种不想再装了的放飞。 元蕙如和房倦之曾有几年的情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他家,怎么了?” 谢谭雅:“房倦之没告诉你?” 她嘲讽,“你们恋爱谈得,对对方一无所知,偏偏感情又很好。” 她先说了一个房家的重磅丑闻。 “你们谈的那几年,正好是房倦之父母闹得最凶的几年,男的一心要出家,女的抓着不离婚,眼看挽留无效,女人发疯了。” “房阿姨每天召伎,”她补充,“男伎。” 房父打小就想出家,他信奉的是全真教的理念,断情绝爱,放弃娶妻生子,遁入深山,但是家里的长辈不同意,老一辈的观念,一定要他传宗接代后再出家。 房父和房母仅相亲过一面就结婚了,他与房母约定,联姻,各取所需,后代成年后就离婚。 房母当时只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少女,喜欢他喜欢得紧,又觉得她可以扭转他的思想,就同意了。 房倦之成年后,房父要抛妻弃子奔赴他的大道,房母无法接受她的失败,于是爆发一系列荒唐的家丑。
第三十四章 034 谢谭雅有些同情房倦之。 “房姨在酒店醉生梦死,她一生没吃过钱的苦,遇到喜欢的男人,时不时搞出赠股、抛售套现的动作。” “投资者对上市公司的股权变化是很敏感的,房阿姨随时捣乱,股东和投资者不干了,房叔又铁了心抛弃一切,只能找房倦之要说法。” “可怜房倦之修两个学位,一边上学,一边管着家里的烂摊子,随时随地要和一班职业经理人开会。” “房姨那时精神状态也不好,一会自杀住院,一会打电话跟房倦之哭诉,又有大帮亲戚找房倦之帮忙出谋划策,这个说你劝劝你爸,那个说你要管管你妈,祖父气得中风……” “房倦之那几年,忙得连睡觉时间也没有,唔,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分神谈恋爱,还有我暗中给他添堵。” 元蕙如心里不是滋味,“难怪他一直很忙。” 谢谭雅紧接着,给了元蕙如第二波震撼。 “我想我欠你一声道歉。” 她直视元蕙如的眼睛,纤尘不染的白色套装,气质知性,小眼看人的时候,疏远,又好像很深情。 她总让元蕙如想起街头的木棉花,花开的时候枝头没有一片叶子,树枝剑锋一样直指蓝天,有撕开皮肉只露白骨的决绝,就要让你只看她,只能看她。 艳红的每朵花大得像拳头,也不香,花瓣硬得有如洗碗用的塑胶手套,像假装是观赏植物的石头,冷不丁砸落,兜头打人一闷棍,掉落一地,远看像一滩滩血,有血有肉,哀婉动人,捡起来才发觉毫无温度。 “元蕙如,我曾经很喜欢你。” 她说:“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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