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菀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了解,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事情是这样的多。 芭蕾,也可以不是她的全部。 只是,想要短时间内了解并喜爱上一个领域,又谈何容易。 - 周五那天中午,江倾阳正在病房中的小厨房里给向菀加热午饭。 钟洺过来看向菀了。 脚伤这件事,向菀并没有和太多人讲,就连她妈妈,也是手术前医生让人通知的,术后向菀恢复得不错,也早早就让她返回了支教地。 钟洺她自然也是没说的,只是前两天下午,她药水瓶流尽,呼叫铃却坏了,向菀拄拐出去叫护士时,正好碰到了路过来查房的钟母陈姝云。 向菀那时就已经因为隐瞒,被钟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数落了一遭,这会儿看到冷寒着脸的钟洺,向菀先发制人:“手术很顺利,一点都不疼。” 钟洺未讲话,向菀只好又笑起来没话找话:“陈阿姨告诉你的吗?” 这其实是一个有些踩雷区的问题。 好在这时,江倾阳端着一盅热腾腾的粥从厨房里挪了出来。 只是病房隔音一向不错,江倾阳在里边压根没听见外边的动静,这会儿乍然瞧见钟洺,他也有点怔愣。 向菀只好再次笑呵呵地问:“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钟洺脸上仍然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看一眼她腿上的石膏,问:“是意外吗?” 向菀脸上的笑容其实是有一瞬间的裂纹的,但只是眨眼一瞬,她就点点头,笑容甚至比刚才更完美。 钟洺继续问:“你跳的什么舞?” “堂吉诃德。” 钟洺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除了江倾阳从厨房中出来时,他目光短暂地落到过他身上,除此之外,钟洺再未看过他一眼。 钟洺走后,江倾阳把病床桌拉到床边,把粥放了上去。 江倾阳是想问什么的,但向菀搅动着汤匙与他笑一笑,说:“这家粥真的好好喝啊,我明天还想试试那个红枣味的,可以嘛?” 江倾阳心中那些尚未成型的问题也随之烟消火灭。 为她这一次转移话题,这样的流畅而自然。 “好。”沉默了几秒,江倾阳说。 - 钟洺大步走出住院楼,对迎上来的助理简短交代:“去伶北艺术中心。” ...... 伶北这几天有些倒春寒,艺术中心监控室今日轮值的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人,他起身把窗户关紧,正准备给自己烧一壶热茶来暖暖身子,忽然身后的房门被敲响。 值班员打开门,看到外边站着个面容清俊、气质不俗的年轻男人。 瞧着年纪不大,开口的声音却十分沉稳,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社交微笑,“我想看一下监控。” 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值班员尚未开口,跟在那年轻男人身后、助理模样的人已经将手中的烟和茶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值班员眯眼瞧见那烟茶牌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开了身,但还是不忘补一句,“那你看完记得登记啊。” 年轻男人很快调出了几天前在这里的一场比赛的前后台监控。 他反复拖动进度条,前前后后看了很久。 约莫二十分钟后,他转身欲走。 “诶诶,你还没登记呢!”已经喝上新茶的值班员拦住他。 那个助理刚欲开口,被男人打断。 “写上。”他说,“写我的名字。” ...... 周立接到钟洺电话时,他刚随钟鼎开完一个研讨会。 钟洺电话过来,是要他帮他查一个人。 从政从商,这几乎是家常便饭,周立不疑有他。 几个小时后,他将查好的详尽资料整理发送给钟洺。 很快,钟洺再次打来电话,他语气仍旧沉稳冷静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却听得周立暗暗心惊。 挂了电话,周立握着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将钟洺交代给他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钟鼎。 谁料,钟鼎在听完自己儿子要做的事情后,却只是冷笑一声,反问: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让你去办?他自己没有助理吗?” 周立哑然。 “他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他是非做不可的了。” 钟鼎将钟洺托周立调查的资料丢在桌上,声线沉硬,“按他说的去办,他会处理好。” - 晚上的时候,江倾阳去买了红枣粥。 等餐的过程里,他回忆了一些中午发生的事情。 在某个瞬间,他其实直觉到向菀是有事瞒他的。 他在钟洺与向菀的对话里像一个听不懂的旁观者,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失落,但他也并没有再去开口问向菀。 毕竟,他对她,也并非全然坦诚。 回国后的这些天,苏医生给他打了非常多的电话,要他尽快过来接受治疗。 最后几乎是用吼的。 可当江倾阳在这端用一种无所谓的带笑声音说:“我得留在国内,反正也治不好了不是么。” 苏医生沉默许久,忽然对他说:“那就我回来吧。” 这回愣住的是江倾阳。 苏医生很快解释了他这么说的原因,包括但不限于,其实华人在外开诊所有诸多不成文的制约,他相信同样的资源配置,他在国内能做得更好。 又或者自己的女儿还在上初中的年纪就沉迷各种party,essay经常拖到最后一天胡乱完成。他虽然留美多年,但骨子里仍然偏传统保守,或许给女儿换个环境会更利于她成长。 总之很多很多,并且都与江倾阳无关。 但在江倾阳说完“我会去好好治疗的。”之后。 他却也再没提过要回国的事情。 ...... 在那一通电话之后,江倾阳开始频繁地在伶北与波士顿间往返。 频繁地请假让探亲这样拙劣的理由再也站不住脚,江倾阳选择对天儿哥坦白,并让他替自己保守秘密。 于是落到同学口中的版本就变成了,江倾阳要备战美术生艺考。 非常完美的理由。 而向菀返校后得到的版本,自然也与同学无二。 向菀住院期间功课照旧,回来后参加的月考,成绩并没有明显下滑。 只是她不再能代表辰邶参与比赛和演出,一番协商,向菀转回了文化生,但学籍仍在。 这让向菀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加迷茫。 她没有任何偏爱的科目。 也没有任何感兴趣的东西。 她翻阅了大量江倾阳带给她的书籍图册,仍旧如此。 这样茫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春分后的某一天,她去了江倾阳的家里。 算起来,那是向菀第二次去他家。 房间的装潢布局与第一次来时几乎无差,很温馨的美式风格,介于现代与复古之间。 两个人照旧背了会儿书,互相检查完,向菀忽然很想去看看江倾阳的画室。 江倾阳自没什么异议。 他画室就在一楼客厅往里走的位置。 房间空间很大,有一定的挑高,光线很好。 两面是落地窗,窗外是春日的院景,其余两侧白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不同风格的作品。 向菀一路看过去,停在其中一张画的面前。 那张画是仰视视角,一对年轻夫妇环抱着一个小男孩,背景是蓝天白云,女人右手举着个吃到一半的甜筒,甜筒的奶油与身后的白云交迭,看上去就像在托举着一朵云。 是用蜡笔画的,线条粗狂,却把每个人的五官特质抓得很准确,向菀能看出来,中间的小男孩就是江倾阳小的时候。 画的右下角有他的名字,以及一个小太阳的标志——一个小小的圆圈,周围六条向外的短线。 或许是她在这幅画前停留得太久,本在一旁收拾着散落的画笔和稿纸、试图让自己画室看起来整洁一点的江倾阳走了过来。 “这张是临摹我妈妈拍的一张全家福,落款也是她替我写的,我那个时候还不会写字。”江倾阳解释道。 “不会写字的时候就能画这么好了吗?” “向菀同学,你客套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自然。”江倾阳笑起来,也看向墙上的作品,说:“小的时候我妈总是带着我到处去拍片,她忙起来我就一个人在旁边画画打发时间。” 向菀循着他的声音再度看向那些笔风稚嫩却充满灵性的画作。 看小小的江倾阳画山画树,画云画海,画他和他的爸爸妈妈。 “真好。”向菀声色喃喃地说。 江倾阳斟酌着她神情,问:“想去看看原片吗?” “有原片?” 他弯唇冲她笑,左手食指指了指楼上。 楼上是昔日他妈妈的工作室。 这里的装潢与楼下不同,顶板地板、墙壁四周都是原木材质,比起江倾阳画室的明亮简洁,这里到处都散发着温暖的旧时光味道。 同样的,墙壁上也悬挂摆放了很多的照片和写真。 江倾阳从柜子中找出一本相册,翻开到某一页,递给向菀。 果然画得很像。 照片中的女人明媚俏皮,男人英俊成熟,环抱着的江倾阳倒是和现在相差无几,可爱,阳光,已经能看出是个小帅哥的坯子了。 向菀笑了笑。 “我能再看看别的吗?” “当然可以。” 江倾阳帮向菀拉开柜门,又去房间一侧把阁楼的天窗打开,让阳光更多地倾倒进来。 柜子里并排竖立着很多的相册集。 向菀注意到其中有一本的封脊处写着《阳昀养猪手册》。 向菀抽出来翻看,里边都是江倾阳从小到大的照片。 有一张照片是他穿着蒙古长袍样的服饰,站在草原上嚎啕大哭。江倾阳同她解释: “这张是我当时踩了一脚羊粪,弄得满脚都是,我当时以为那是泥巴,还抹了一下,旁边的牧民告诉我真相以后,恶心得我嚎啕大哭,我妈就幸灾乐祸地在一旁举着相机拍我,还嫌我没看镜头要重拍,我当时真的要被她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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