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也的确如他希望的那般长大,甚至很多方面都远超他的期待。 可钟鼎却觉得维系在他们父子之间的纽带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浅。 钟洺也似乎从未管他要过什么,他希望他哪怕开口一次呢。 而直到后来他某一天无意中发现,自己某张不常用的银行卡上其实一直在不间断地收到儿子的转账,那些同僚攀谈间或赞许或艳羡的声音在钟鼎耳中就变得极为讽刺。 他看得透官场商场上的很多人,却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 钟洺大学毕业后回到伶北,没有接手任何和钟鼎有关的事项。 他去了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做量化投资。 他好像在逃避一些事情,又或是想摆脱一些东西,他以为这样就能完全脱离开钟鼎,实际却发现根本不现实。 伶北市很大,又很小。 他如今每天见的这些人,就算与从前不尽相同,彼此之间也依然有着各种各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他逃不开、躲不掉的人情网。 就像他投资了盛亿帆的公司,兜来转去,结果盛亿帆的妈妈竟然和于汐阿姨是高中同学。伶北市是真的太小了吗。 可就算逃开了又怎样呢? 钟鼎的的确确早就让他明白了,是他自己一直画地为牢不愿醒罢了。 向菀大三那一年的冬至,是钟鼎第一次试图给他介绍另一半。 一个和向菀七分肖似的女孩让钟洺一直以来维系的体面尽失,饭局结束后,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争吵。那一次,父亲异常冷静。 失态之下,他近乎极尽讥嘲地说: “您年轻时要钱要地位,为了同僚面前所谓的面子,安排着我的人生。您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我没按您期待中的长吗? “怎么老了,又想要温情了。” 而当他听到钟鼎沉静地指出,其实从年轻到现在,他一直也最为看重的就是情字时。 钟洺简直有一种要大笑的冲动。 事实上他的确是笑了,笑得温和,笑得眼角有泪,他也终于平静地问出口: “那当年对向槿叔呢?” 但他终究没能听到父亲的回答。 下一瞬,他看到系着沾有面粉的围裙、等在书房门口的向菀。 “陈阿姨让我来喊你和叔叔去吃饺子。”她笑一笑说。 直到那一刻,钟洺终于知道为何父亲要他推掉全部工作,一定要在冬至这天和他一起去赴什么饭局了。 下楼后,他看着同样套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的妈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把饺子捞进盘子里,想起几天前晚餐的饭桌上,母亲开心地与父亲说,菀菀说她冬至有空的。 钟洺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自己把那一盘饺子平静吃下去的。 母亲让保姆在后面院子打理了菜园。饭后,向菀和他一起去摘树莓和小番茄。 向菀就在那个时候和他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根本不喜欢跳舞。” 钟洺当然知道。他也知道,她后来却痴迷一样地投入。 “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爸爸总要逼我去学我根本就不喜欢的舞蹈,每次对着镜子被老师摆弄动作的时候,我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就想赶紧长大。那个时候——” 向槿去世后,向菀从不曾提起过自己的父亲,钟洺也几乎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和自己说这些。 钟洺开口打断她,“我爸让你来的吗?” 让你用你的伤疤来安慰我?这一句当时钟洺冲动之下也几乎想要问出口。 向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什么。 然后她侧过身,一边继续穿梭在藤架间摘着蔬果,一边继续用唠家常的稀松语气说: “他不是一个满分的爸爸,可我也并非一个完美的女儿。 “他明明给了我很多的爱,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曾经觉得,如果可以交换,那我愿意一生无休无止地跳下去,去换一个再见他一面的机会。 “就像你给我讲过的穿上红舞鞋的那个女孩一样,啊...小的时候听你讲完那个故事,我就更讨厌跳舞了。”后半句,向菀语气轻快起来。 钟洺笑不出来,他弯了弯唇。 “然后见了面,一定要先和他讲一次我爱你。 “我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还没和他说过。好像小的时候一直都在抱怨,他听到的也一直都是‘爸爸真烦人啊。’之类的。 “可是事实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跳舞,爸爸也不会再回来。” 向菀摘满了一小盆的浆果,她晃了晃盆子,站起来时和钟洺笑一笑说道: “所以啊,错误与遗憾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绝对的对对错错,就算真错了,也还是有很多改正的机会。所以错误其实没什么。谁又没有犯过错呢? “我们,就都不要再去制造更多的遗憾了吧。” ...... 十二月底的伶北市是非常冷的,钟洺站在路边,寒风几乎吹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真的已经听过太多旁观之人的评判。 让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大学里的某节商务谈判课。 那节课,年近半百的老教授用光了全部时间举了一个又一个失败案例无非是要论证谈判时该报以何种心态—— 没有非成交不可的谈判。 如果一定要求一个结果,那再多的谈判技巧也无非是在拖延时间,直到把底牌全部抛出,退无可退。 而他那门课的term essay的的确确是Distinction. 道理他根本早就知道。 “这一切,已经是遗憾了。”
第81章 神秘人 日子井然有序地过着。 年后回来, 之前一个合作过的客户给向菀打来电话,说他有个朋友想给自己的老师办个画展。 而那位老师就是华美最受学生爱戴的叶湛青叶教授。 向菀照例把大致要拍的内容在周一的会上和大家分享。 四喜是非常激动的,她中学时就听过叶教授的讲座,只是很遗憾她考入华美后, 才辗转得知叶教授已经去世了。 “叶湛青诞辰80周年展。”唐糖读着文件册上画展的主题名, “一般都是逝世多少年, 这个是纪念他生辰的诶。” “人死了以后, 过得就都是忌日了, 慢慢地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生日了。”四喜抱着她那个粉色的大肚保温杯趴在桌子上,有些触景生情地说。 “是哈。”大厉冬也难得地没再乱讲话。 “画展的主办方是哪个机构啊?”老麦问。 向菀翻着项目档案,“好像主体是个人,但委托了伶北这边的一家会展公司,如果我们接下来, 后续也是和这家会展公司接洽。” 这家会展公司此前已经和他们有过两次很愉快的合作, 并且这一次给到的报酬非常丰厚,大家也没什么异议, 向菀就给对方回了邮件。 四喜读大学时在图书馆里看过很多叶老师的习作和手稿摹本,非常喜欢。所以会议结束后,四喜跑过来问向菀, 美术馆的拍摄可不可以让她负责。 这次的任务并不复杂,向菀便欣然将后续的合作交给了她去接洽。 谁料对方却说,那位朋友希望由向菀来负责此事。 但对方却又并没有提进一步的拍摄要求, 只全权交由工作室定夺。 大家俱是不明就里,但也只好依照甲方的意思来。 敲定合同的当天,工作室就同步收到了拍摄定金的打款。 大厉冬惊呼:“哇, 三倍的行业均价了,他为什么选向菀了呢, 要是选我,甭说拍了,我进去给他演都成。” “大厉冬,你丫这张嘴。”唐糖又拿文件册抽了他一下。 向菀看过对方发来的画展安排,本想约对方见面细谈,但对方却始终都只以邮件的方式沟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老麦接替向菀去处理合同和财务上的问题,向菀分了很多精力着手温习起自己的老本行。 工作室成立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拜访客户找寻项目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好好拿起相机了。以前偶尔也会觉得有些遗憾,但看着大家顺利交付出一份又一份的成品,偶尔还会收到几句来自合作方的青睐与称赞,她心里其实也会有和按下快门时同等分量的开心。 但许久不拍片,向菀虽不知对方为何选定自己,却也不想辜负这份期待。 - 虽然叶教授已去世多年,但在书画届的威望,以及学生间的影响力丝毫不减,展览又不对外收费,为了控制人流,便采取了预约制。 工作室的人凭工作证即可自由出入,四喜在美院的朋友抢不到票,听说此事后,便想通过工作室这边找对方送几张票。 小姑娘被朋友们磨得招架不住,只好跑来问向菀。 向菀笑笑说帮她问问看,这种一般也都会有赠票。但还没等问呢,对方就已经在最新邮件的末尾注明,如果有朋友想来看的话,可以直接找展会公司那边要。 “耶!”四喜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 画展持续一周,拍摄时间定在了在开展这一天。 展会服务商很专业,画展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是在活动现场,也仍然没有见到那位神神秘秘的策展人。 展出的内容大多都是叶教授生前的私人手稿,甚至还有一些他看书时随手誊写的笔记或心得感悟。那些手稿大部分都是他未经面世的作品,四喜说很多她在学校里也没见过。 有一面墙上甚至还挂着几张“摄影作品”: xx年4月19日,于北城xx菜市场东门购置蝴蝶兰勃艮第一盆 xx年4月22日,部分消苞,花朵有凋谢之倾向 xx年4月25日,叶多枯黄 xx年4月28日,卒,生辰年月不详,特绘一幅“肖像画”留存 由此可见,艺术作品比生命更长久啊。 ...... 都说艺术家应该藏匿在艺术作品之后,但很明显办这个展的人的初衷是不止于此的。至少前来观展的人看到的,并不止是像搜索他词条名时关联出的那一幅幅优秀作品。 也更加记住了,画出这些作品的叶湛清,原来私下里是这样有趣而丰富的一个人。 展出有序进行着,但拍摄接近尾声时,还是出了一点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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