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争执的话她并不能全然听懂,可隐隐能明白,萧青棠也是无计可施。 她扭着身子,一步步走远,被兄长推着上了马车。 兄长还未上,站在马车下等他们说完话,可萧青棠没看他一眼,只道:“走吧。” 车夫调转车头,宫墙换了个面,她急急换了另一边车窗又探出身子去看,却见人已转过身。 起风了,好像有雪花飘落,马车缓缓行驶,连背影都有些看不清了,只能看见萧青棠发髻上、她做的那条碎布发带随风飞扬。 她眼泪又一下涌出,着急要跳车,姜淮慌得急忙按住她。 “不要命了不成?莫胡闹!” 她抬袖擦了把眼泪,放声大哭:“萧青棠,我不会忘记你的!我等你回来!” 萧青棠闭了闭眼,迎着风雪缓步朝前走去,眼下的泪几乎要凝结成冰,紧紧贴在脸上。 内侍不敢说话,默默在前引路。 行至大牢,二人身上皆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内侍赶紧与狱卒交代:“快端碗热水,拿个毛毯来。” 狱卒有些为难,小声道:“您来得迟了一些,方才陛下又来口谕了,叫我们不许“优待”。” 内侍微愣一瞬,也压低声音:“毛毯算优待,喝水不算,还是弄些热水来,若真出什么事儿,陛下不一定不生气。” “诶诶,您说得是,我这就去办。”狱卒赶忙倒了碗热水,递至牢门跟前。 可萧青棠却未接,只道:“多谢。” 内侍皱着脸,上前轻声劝:“陛下并非是要处决郎君,郎君何不留得青山在呢?” 萧青棠靠坐在墙边,垂眸看着腰间的香囊,没有回答。 “其实……”内侍看得焦急,忍不住又上前两步,“其实郎君大可先迎娶了钟家的娘子,只要您娶了,给陛下这个台阶下,一切都好商量不是?” 若是从前,娶了便娶了,将人留在后院慢慢折磨就是,可现下不行了。 莫说是溶宝知晓会跟他闹,就是他有了溶宝这个软肋,他在此事上退一次步,便会被逼退无数次。 有了平妻这一说,便会有留一个健全的子嗣这一说,一退再退,还是要溶宝委曲求全,还不如一次做个了断。 内侍见他仍旧不愿说话,叹息一声,将水往前放了放,最后劝一句:“郎君若是需要什么,与狱卒吩咐便是。” 他不语,往后一躺,倒在草堆上,握着那只香囊。 这几日赶路,又想着后事,他一直没怎么睡,这会儿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虽睡了,杂七杂八的梦却多,扰得人睡不安稳。 雪越下越大,烤着火都忍不住哆嗦,狱卒见他睡得不安稳,又想起内侍的话,悄声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或许是被褥的作用,他没有发热,只微微有些咳嗽。 狱卒送了饭菜来,菜色不错,他没有吃,仍蜷缩着坐在角落里。 他胃口本就不好,心情又不佳,哪怕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旁人却以为他在和陛下置气,皆是忧心忡忡。 大雪下了两三日,他未曾进食过,只喝了几回水而已。 很快,他咳嗽得越发厉害,手上的冻疮也开始发作,又痒又疼,似有无数蝇虫在里涌动。 早起,雪停了,狱卒又端来饭菜来,照例唤他一声,未见他应答,也没有多想。直至晌午还未听见咳嗽声,狱卒心下一慌,立即掏出钥匙进门去看,才发觉他浑身滚烫。 “郎君?郎君?”狱卒猛唤几声,颤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急忙冲出门喊人,“快去禀告!萧郎君发热了!” 大殿外守门的内侍一听是萧青棠生病,哪儿敢耽搁,慌忙传话进去。 “陛下,萧郎君病了。”皇帝的身边的内侍低声传达,偷偷抬眼往上打量。 皇帝眼还盯着条案,手中的笔却停了:“病得如何?” “早前一直是咳嗽不止,今早发热了,昏睡不醒。”内侍又偷偷打量一眼,“生死难料……” 皇帝啪一声放下笔:“传太医。” 内侍立即起身:“是。” “慢着,再叫人将他抬来这边,快去!” 内侍一顿,又迅速退下,跑去让人办。 萧青棠被人送来时已气若游丝,匆匆忙忙便被送进殿中,等缓过神来,众人才就着灯光瞧见他手上脸上的冻疮。 脸上的还不显,耳朵和脸颊有一些,手上的却极其严重,疮已破开,在往外冒水。 “这才没几日,怎就生了冻疮了呢?”内侍喃喃说出皇帝心中所想。 太医答:“或许是曾冻伤过。冻过一回的人再冻伤总比未冻伤过的容易。” “可郎君一直好生养着,能在何时冻伤呢?”内侍悄悄瞥皇帝一眼,自问自答,“兴许是去岁在城外寺中冻伤的,寺庙后山山高天寒,难免冻着……” “为了个痴傻的女人违抗圣旨,他咎由自取。”皇帝皱着眉头看着那伤口,低斥一声。 没人敢接话,太医挪跪至床边,扶起萧青棠的手腕:“劳烦内侍您将郎君手扶着,臣为郎君上药。” 内侍托起萧青棠的手腕,那手中握住的香囊也随之被带起。 香囊针脚又松又散,不必多想,便知是哪儿来的,皇帝看得恼火,怒声道:“将他手里的破东西扔了!” 内侍咽了口唾液,小心翼翼掰萧青棠的手指,却不慎碰到他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皱,脸色微白。 “要不罢了?”内侍试探一句,“这样也是能涂抹药膏的。” 皇帝未说话,已是顺着台阶下了。 内侍识眼色,紧忙叫太医上药,又闲话几句:“郎君这伤何时能好?” “说不准,若是养着,不出两三日疮口便能结痂转好,若是不养着,再严重一些,这双手恐怕都不能再用了。” 内侍一怔,屏息凝神,分明察觉身后气压陡然低了一些。 “快上药!”皇帝急声吩咐,往床前又走近两步。 “是。”太医低垂头颅,仔仔细细将药膏抹上。 那药膏温润,化入伤口后像一层温暖的棉花护着,萧青棠病糊涂了,意识不清,还以为回到了去岁,姜溶给他抹冻疮药的时候。 他挣扎着想要睁眼,恍惚之中好似瞧见姜溶坐在床边掉眼泪。 他赶忙抬手,指尖似乎已经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轻声哄:“溶宝,莫哭了,我无碍……”
第77章 那一句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听见了,再一看,却见他眼还闭着, 只是渗出些泪来。 自个儿伤成这样都没哭, 却因心疼女人落泪…… 内侍怕皇帝又要发脾气,赶紧和太医找了话说:“郎君这是?” “应当是烧糊涂了。” “可有大碍?” “须得退热,药应当已煮好了, 喝了药, 再扎针试试。” 太医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 回了话才缓缓起身去端药,皇帝看得焦急,忍不住骂:“动作快些!” “是。”太医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一下。 扎针、喂药, 慢慢地,人不再稀里糊涂说话了, 眉头也松开, 睡得安稳了。 外面风雪小了许多,但天却更冷了,殿中炉火灯光未曾断过, 略有一两日,床上的人睁眼了。 他有些迷糊,以为在那个乡间小院里,撑着眼皮看了一圈, 没寻到姜溶, 只见内侍站在跟前, 才缓缓记起事来。 “郎君,您醒了?”内侍弯着身看他。 他闭了闭眼, 动了动干涸的嗓子,沙哑着声音问:“几日了?” 内侍端了水来:“初二,前日是除夕。” 初二?他们是二十到京城的,快有小半个月了……他不曾见溶宝。 他动了动手肘,要撑坐起身,内侍急忙来扶:“郎君,您慢些。” “咳咳……”他欲以手挡唇,抬手却瞧见上面的纱布。 内侍解释:“郎君手上的冻疮太严重,太医说这般多裹些药膏能好得快一些。” 萧青棠没接话,又轻咳两声,接过杯,喝了几口水。 “奴去请陛下来。”内侍要起身。 他摇了摇头。 内侍又跪回去,等着他发话。 良久,他问:“我夫人呢?” 内侍垂着头:“姜家娘子在家中好好歇着,没什么信儿传来。” “嗯。”萧青棠顿了顿,扶着床架子缓缓站起身。 内侍一惊,急忙跪起身:“郎君去哪儿?”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牢里。” “回牢里?”皇帝恰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半日的好心情又一散而尽,“你这样喜欢在牢里待着,不如一辈子待在牢里。” 他未言,垂着眼,缓缓跪拜。 皇帝越发生气:“太医说了,你这手再冻下去便不用要了!” “是。”他没有旁的话可说。 “你非要与朕置气吗!” “并非置气,只是圣旨不可违,而草民之心也不能退,只好领命受罚。” 皇帝走近几步,指着他骂:“你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脸,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想你八岁便会骑射,十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可现如今呢?与你同般年岁的早已成家立业,你却整日游手好闲,偏要作茧自缚自甘苦吃!你到底要做何!” 他缓缓答:“我心甘情愿,亦乐在其中,不觉得苦。” “好!好!”皇帝来回踱步几趟,怒骂,“你从前不是非要出家为僧?朕今日成全你,即日起你便给朕去寒英阁去诵经念佛,无召不得外出!” 寒英阁远离后宫和宫门,在皇宫偏角处,还未修缮完成,又小又简陋,这跟幽禁了没什么区别。 内侍悄悄看皇帝,又悄悄看看萧青棠,不知该不该劝。 萧青棠倒好,不紧不慢叩首:“谢主隆恩。” 皇帝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侧着身脸沉着,未回头看。 萧青棠也未再说什么,慢慢起身,静静朝外走去。 天晴了,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掉冷水,风一吹,刺骨得冷,仿佛要将他脸上刚愈合的冻疮再吹裂。 他微微低头,顶着风,头也不回,大步往孤静的宫道上走去。 - 初夏,寒英阁巴掌大的小院里的玉兰花开了,开得已不能再开,过于成熟的一苞忽然坠落,轻轻砸在萧青棠脚前。 他盯着地上的花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扫帚靠在花树上,弯身捡起那一大朵花,轻轻放在凳上箩筐里,拿着扫帚继续清扫破旧的石板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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