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民间的锔瓷技艺,大抵是粗活,毫不美观,这个时期,专为达官显贵加工使用的锔钉不再是铁钉,而是慢慢变成了花钉、素钉、金钉、银钉、铜钉、豆钉、米钉、砂钉等。 这一时期,达官显贵们手中的破碎瓷器经过锔匠的秀活变得美轮美奂,于是精致的锔活秀,便顺利成为那些贵族子弟们的享乐活动之一。 也是由此,锔瓷行当不再是民间粗陋且难登大雅之堂的修补技术,而是逐渐在古董行和古玩行市场拥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出现了许多故意打碎瓷器拿去锔瓷修补的贵族子弟。 锔瓷技艺也在这样的人为推动下渐渐登上大雅之堂,成为古董和古玩行里古旧老瓷器作秀的一门专业行当,作秀的锔匠也开始声名鹊起。 再后来,旧中国硝烟四起,历史如同滚滚洪流潮涨潮落,极富享乐意味的锔瓷秀也随之湮灭。 行当进入萧条期,存留下来的锔瓷匠人,大多也都只能锔补一些生活用品,那些被人遗忘的锔瓷老匠人,不得不走街串巷,继续锔盆、锔碗、锔大缸。 现在,瓷器不再昂贵奢侈,坏了就买新的,无人再惠顾锔瓷匠人的生意,失去市场的锔瓷技艺渐渐被人遗忘,几乎凋零于这个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但那些出土的珍贵的破碎的瓷器文物,却亟待这门技艺来拯救。 . 许西棠回酒店时,已经是夜里十点。 襄市的大雪纷纷扬扬,冬夜,许西棠捧一杯热茶,裹着一条雪色毛毯窝在沙发里抱着笔电钻研锔瓷技艺,傅石易老师发给她一份关于锔瓷技艺的资料,以及傅老亲手修补的珍贵瓷器刚出土以及被修复后的图片。 那些刚出土的文物破碎不堪,几乎难以辨认原貌,但经过傅老的修补,这些文物重见天日,精湛的锔瓷金缮技艺让这些瓷器被赋予了另一次生命,从外表看,修补后的文物美轮美奂,不仔细,根本看不出这些文物之前已碎成了十几块甚至几十块。 第二天,许西棠再度去梧桐巷拜访傅老。 也许是前一天天色太晚,又下着鹅毛大雪,她没记清楚路线,她继续在巷子里弯弯绕绕的,走到十七号院的时候,她没看清门牌号就上去叩门。 门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她抬头一扫门牌,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不好意思地转身下了台阶,落满灰的朱红色大门却轰一下从里边开了,她回过头去,只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却怔在原地。 院子里,一颗老梅树下,白雪皑皑,梅花绮丽娇妍,穿一袭浅青色旗袍的女人眉目如画,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皮草,衬得她容颜更为秀美,只一眼,换谁都会被她吸引吧?女人抬起眼,轻扫向门口,那张脸浮上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她朝面前正对着梅树抽烟的男人璀然一笑,随即脚一崴,啊了一声,男人掐了烟,烟头踩进雪地里碾了碾,这个动作,以及姿态,很熟悉,因为男人背对着,许西棠看不见他的脸孔,但直觉不会骗人。 果然,下一秒,隋南乔险些跌倒在雪地里,她身旁的男人伸手扶起她。 隋南乔顺势靠进男人怀里的时候,许西棠看清了男人的脸。 晏西岑。 许西棠望出神,手指攥着衣服,指节都冷到发白。 巷口,买菜回来的傅奶奶发现她,便叫她一声,这声把十七号院子里的二人都吸引,晏西岑诧异半秒,他侧着脑袋,冷淡目光扫向院子门口的瞬间,许西棠转身向傅奶奶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多看一眼十七号院子里的二人会发生些什么暧昧的戏码。 她背影匆匆,甚至有些急,帮傅奶奶提着一篮子菜和水果,宛如一个竞走选手,吓得傅奶奶以为她撞邪了。 进了二十一号院,傅奶奶立即拿来毛巾替许西棠扫了扫身上的雪,又送来一杯热茶,好笑地说:“孩子,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我都跟不上你了!对了,你去十七号院做什么?那家人神秘得很,白天很少开门,听人说是个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来的都是那院的主人的朋友,听人家说,昨天晚上来了好多人,十七号院门口停满了豪车,也不知道干什么,听说两三点都不熄灯,估计在里边打牌。” “我……”许西棠晃了晃神,“我刚刚看错门牌号了,把十七号院当成了傅老师家,这里的屋子长得都太像了,导航也没用,我是个路痴,就闹笑话了。幸好,人家没跟出来骂我一顿。” 傅奶奶没听出来她话里泼天的酸味儿。 快十点了,傅奶奶去厨房准备做午饭,许西棠就在屋子的客厅里喝茶看书,没一会儿,傅老师从另一间屋子过来,手上拿着一只大锦盒,打开后,里边是一只青花瓷碗。 她瞬间眼前一亮,放下茶杯凑上去细细观摩。 “哇,傅老师,这真是明宣德年间烧的吗?” 傅石易喝了一口普洱,呵呵笑道:“明宣德制的青花瓷,可是明代素花瓷器之冠!” “哇!老师,这件是真品吗?” 傅老一吹胡子:“当然!这是一个经商的老朋友在瓷器拍卖场拍下来的,不料他有个调皮的孙子,玩儿的时候给打碎了,他就找到我,让我用最好的技术修补好,后来他又拍到一件差不多的,就把这件送给我了。” “哇!这是老师你修好的吗?我都看不出来是碎过的呢!” “……” 傅老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个学生到底是故意夸赞他技术精湛,还是她真没看出来。 如果她看不出来,那不就说明她在这一行的水平很次? 这一件是明代景德镇官窑烧制,上边绘有象征皇权的龙纹,官窑制的瓷器只供皇帝使用,藩王亦无权享用。 趁着老伴儿做午饭的空隙,傅老继续插针见缝地给许西棠讲课,这种教学方式轻松而没有压力,学生非常满意。 傅老有一间专门陈列以及保存各类瓷器的保管室,一排又一排古朴的梨花木架子上,各色瓷器琳琅满目—— 青瓷、秘色瓷、青白瓷、卵白釉瓷、甜白、祭红、绞胎、玲珑瓷、釉下彩、青花、釉里红、釉上彩、金加彩、斗彩、素三彩、五彩、粉彩、珐琅彩……这里宛如一间小型的瓷器博物馆,让人叹为观止。 许西棠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都不敢出大气,生怕弄碎了这些瓷器。 傅老见她小心翼翼的,笑说:“别这样,也就是我从古玩市场淘来的,不怎么值钱,值钱的我都锁起来了。” “可是这些都好精美!根本不像是次货!” 傅老又笑,说:“我只是略微比人家多懂一些,会挑,加上运气好而已。说起来,我倒是很有一些遗憾,孩子,你看这件青花瓷碗,是赝品,民国时期仿造的,很精美,但不是真品。我曾经听说,有人在瓷器拍卖行拍下过一只真品,但后来听说,那一件真品碎裂,藏家没有找人修复,现在下落不明……这可都是我们国家无价的瑰宝啊!” 许西棠朝傅老身前的架子望去,入眼是一件明宣德形制的青花大碗,碗底用楷书写着“大明宣德年制”六字,腹部的纹饰极其丰富,莲花、芍药花、石榴花,层次和题材特别繁复。 她在书本上得知这一件青花大碗的来历,真品,是明代宣德年间官窑烧制,一共只有两只,相当于孪生兄弟,纹饰和器形完全一模一样,一只目前如傅老所言,还下落不明,而还有一只,被毫发无损地保存在大英博物馆。 师徒二人正在惋惜,外边,傅奶奶过来叫出去吃饭,二人这才发觉已经快十二点。 两小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走,许西棠毫无知觉,连方才在十七号院的惊鸿一瞥也已然忘记。 但人非草木,那些隐晦的情绪会在最不设防的瞬间涌上心头,导致她喝汤的时候竟然出神了,瓷制的勺子掉在了地上,碎成几块。 她连忙蹲下去捡,抱歉道:“对不起老师,我刚刚走神了。” 傅老二人都不在意,傅奶奶说:“一只勺子而已,又不值钱,道什么歉,我给你拿只干净的。” 傅奶奶去碗柜拿了只干净的勺子给许西棠,许西棠道了谢,然后收拾了碎片才坐下吃。 傅奶奶给她添了一碗鸡汤,说:“刚才我去外边倒垃圾,看见门口停一辆好高级好长的车,车牌号还是五个七,怪厉害的,好多人路过咱门口拍那车的照片呢,我刚倒完垃圾,车上下来一个人,问我能不能进来找一个姑娘,我看那人是个司机,车上的正主都没下车呢,这么没诚意,我就没理他。” “……” 许西棠听见车牌是五个七,一下子就明白那是什么人,她内心翻江倒海的,却装什么也不懂,继续吃吃喝喝。 傅奶奶又说:“然后我就回屋。后来炒菜,酱油没了,我就出门买,发现那车还在,车上下来一个男的,又高又有气势,一看就是个大老板,还很年轻,长得真是英俊呢,他就来问我,家里有没有一个姓许的姑娘在,我看是找小许的,就说有,他想进来找,我没让,谁知道刚才我出门去喂猫,他居然还在,就在家门口站着抽烟呢,身上的衣服都落满雪花了,看来是在外边站了很久,他看我出来,就把烟掐了,说他是小许的男朋友……小许,真是你男朋友吗?要不要放他进来?” 许西棠还没说话,傅老就说:“车牌五个七?不放!跟十七号院那些家伙打牌的吧?一看就不是好人!” 许西棠:“……” 傅奶奶:“他说来找你修复两件瓷器的,一件什么白釉黑花的明代蜀王墓出土的五爪龙纹的碗,还有一件明宣德官窑青花大碗,说另一件一样的好的在大英博物馆放着呢……” 傅奶奶话还没说完,只见傅老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衣都没穿就急匆匆地走进漫天风雪里拉开了院门。 傅奶奶笑:“这老头儿,不是不让人进来吗?” 许西棠:“……”
第四十五章 45. 大雪纷飞的季节, 最适合煮茶赏雪,一桌一壶一炉,足矣。 但这样浪漫的情思, 许西棠也就只是想想。她哪里得闲去弄这些风花雪月, 何况, 风花雪月最好是有人陪, 一个人,虽无伤大雅,但没意思,也寂寥。 傅石易着急忙慌去开门, 逼得傅奶奶直笑话,忍不住跟许西棠说起老伴儿的糗事。 “他年轻时候就这样, 倔得很, 脾气也不好,搞得院里的人都叫他傅石头,脾气又臭又硬, 怪他肚子里的墨水比一般人多一些,就常常自鸣得意, 尤其是那些有钱的,他老看不上了, 说人家是奸商,我问他, 怎么人人都是奸商?他吹胡子瞪眼, 说无商不奸,这我倒没法儿反驳, 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1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