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悠稍稍掀开帘子,便见前方不远处的自己经常采买香料材的铺子围了不少香典司的兵卫,瞧那阵势应该是在封店查抄。 见外头围观的人群逐渐增多,一时半会疏通不开,苏悠干脆下了马车,步行往前。 张裕徳身穿着官服,不便前去插手,只派人前去打听问何时能行,可不等他说完,周沅也掀帘子下去了。 铺子外头沸反盈天。 铺内,香典司的指挥使陈戟将账簿拢在手里,一面威严赫赫道:“价格与账目有出入,私自抬价违反香典司律法,本官有权查抄!” 跪在地上的掌柜却不服香典司的判定,极力抗争:“香典司是有规定不能私自抬价,可近来香料短缺从香典司购入的价格也上涨,我也只是在此价格上涨了半层,何来的抬价!若香典司真为百姓着想,怎么不去查那些高价出售,此次充好的铺子,反来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我宁死也不服!” 东街大部分香料商铺都是外来商贾,做的也是糊口生意,无权势靠背,便是平常也会受些排挤。 如今铺子莫名被查抄,毫无辩驳的机会,直接定了罪。 陈戟却冷哼一声:“证据确凿,你要不服便去大牢好好想明白!” 言毕,旁边的官兵直接将其拖拽走。 外头的围观的百姓见此,却无不拍手称赞。 “难怪最近香料价格涨这么快,原来就是这些不良商铺从中谋利!抓得好!” “如今的香料价格已经是从前的两倍了!再不惩治,岂不是要翻天!” 掌柜听见此言,恨意腾腾,百般挣扎:“我吴仁清无愧于心!是香典司以权谋私!是香典司压榨百姓!” 只可惜他的话很在人群的叫闹中显得尤为微弱,没有人会听,亦没有人会信。 被强行拖走后,铺子里还追出来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抽噎地哭着,一边喊道:“我阿爹是清白的,你们不要抓走我阿爹!” “你爹要是清白,这些百姓就得受累!”铺子查抄,但罪不及家人,陈戟将小女孩拽住,又看向吴仁清,“回去告诉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 小女孩却不听,只觉得面前的人是抓她阿爹的坏人,对着面前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陈戟吃痛一“嘶”反手将小女孩用力甩开在地,面色发怒,抬掌便要打。 掌未落,一只纤手快速将小女孩拉向旁边。 苏悠蹲身将小女孩护在怀里,刚起身,边上的人群为了看热闹往里一挤,苏悠被人推搡着崴了脚,失了重心地往前栽。 原本就下马车来寻人的周沅,将将赶到。他伸手拉住苏悠的胳膊,把两人往后身侧一带,这才避免了脸磕地及被踩踏的危险。不曾松手,又将人拉出了人群。 陈戟看着突然闯来的两人,怒从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令要将人抓起来。 予良想出手制止,倒是被赶过来的张裕德抢先了一步。他瞧见此慕,惊呼大喊“陈大人”,方才止住这又叫他汗流浃背的一幕。 陈戟先是示意手下的人先把人带走,然后才回身看向张裕德:“本官办案,张大人这是何意?” 旧案之后香典司大清洗,陈戟是由地方升任至香典司的,未曾见过太子。张裕德原本打算附耳过去说明情况,突然被予良一个眼神示意,急急止住了要凑上前的脸,改揖礼道:“下官正巧要去拆铺子封条路过此地,方才那姑娘是下官故友之女,还请陈大人方便一二。”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陈戟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也卖了张裕徳一个面子:“本官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就不予计较,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张裕徳赔笑称是将一众人送走。 马车前,苏悠牵着小女孩,急忙蹲身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小女孩哽咽了几声,抱着苏悠大哭了起来:“悠姐姐,他们抓走了阿爹,呜呜呜!” “我阿爹从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为什么要抓走阿爹!” 苏悠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小枝不怕,你阿爹没做过坏事,会平安回来的。” 铺子已经被封了,小枝家又离得远,苏悠不放心,决定先把小枝送回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并不太好的周沅:“殿下恕罪,民女今日不去看铺子了。” 周沅没说什么:“先上马车。” 见人又傻愣在那,便问:“你不是要送人回去?不上马车怎么送?” 苏悠听见他这么说,也没犹豫,将小枝扶上了马车。 一路上小枝都趴在苏悠怀里哭,她很担心她阿爹被抓走后再也回不来,又道阿娘肚子里还有小宝宝,若是回不来,阿娘也会很担心。 苏悠不忍,只能一直拍拍她,安抚住她的情绪:“你阿爹若只在香典司规定的范畴内涨价,香典司绝不能罔顾律法胡乱抓人,只待查清楚,你阿爹也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 “嗯,朝廷律法无人敢不遵守。” 苏悠这边说着,心中一边回想最近一个月来,汴京城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香料铺因此被查抄,那些定罪为私自抬价,有没有进一步核实审理却从未公布出来。 她不由得看向对面坐着的周沅,但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等将小枝送到家后,天已经擦黑。 苏悠目送着人进去,才回身走向马车。方才从人群冲出来,只想着赶紧将小枝带到安全的地方,便没顾及自己的脚,眼下痛意上来,却有些难使上力气。 周沅站在巷角的马车边上等她,瞧着她脚步一重一轻地拖着腿走来,眸色逐渐暗下:“你现在的胆子可真是大,为了救人,连兵卫的刀口都能闯了吗?” 官府查抄,有不从反抗者,连罪是小,若刀剑无眼见血也是常有之事。今日香典司拿人,携十数位兵卫,便是要显权立威,如此阵仗冒然闯去,便是伤残在刀口,都只能认了。 苏悠知他是好意,遂告罪道:“我与吴掌柜认识,他今日被香典司带走,我不能眼瞧着小枝一个人在那。是民女擅自做主给殿下添麻烦了。” 周沅不说话。 只是认识便值得这般相待。他倒是不知,这四年里竟变得这般好与人相处。 旧街市灯火阑珊,巷口昏灯下透来的半斛光照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鬓边碎发轻盈停鼻间,那背脊单薄地好似风一吹便能散,却偏偏笔直而立。 不见半分后怕,且丝毫不顾及自身地,直言问:“殿下,香典司的定了罪的案子可还会上交刑部?” 苏景修曾经是户部侍郎,一些大致的流程,苏悠知道一点。 周沅面色虽冷,却也回了她:“香典司只是查抄民间商铺,不涉及死刑大案,刑部一般不会过问。” 苏悠怔然:“一连数家商铺被查抄罪名皆相同,难道就不怕判错吗?若是如此,香典司有虚假冤案,岂不是无处申辩!” 周沅不置可否。 香典司独立于六部之外享有特权,最上头监管之人又是当朝尚书令,除非直达御前,否则除了朝中官员涉事其中,会有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其余一概不会过问。 见周沅此般态度,苏悠也垂了眸:“或许不是不审,只是无权势所依。”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是她看不透,多此一问罢了。 苏悠的声音很轻,落在人心里却是无端一沉。 让那本要安慰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 似架起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隔阂,两人都止了声。 . 折腾了半天,又将脚给扭伤了,周沅提出让她上马车时,苏悠没有再推辞。 但即便对面而坐,两人也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苏悠靠在马车的一侧,尚在想吴仁清的事。 他是自万安来经商的,万安在海岛之上,那儿的位置偏远与世隔绝,民风落后,除了盛产香料其它资源都很匮乏,而吴仁清来汴京几乎是带着村民希望而来。 便是他将万安沉香引入汴京,大获文人雅士喜爱,让万安的许多山民因此有了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与他相识三年,苏悠知他为人正直和善,绝不会是贪图一时便宜愿意毁自己清誉之人。若是价格不对,唯一可能便是香典司故意为之。 就如同她那日在大仓发现的一样,有人在背后谋划这一切,且不止是贪图眼前这么简单。 可即便对方权势滔天,而她不过蝼蚁之躯,她也不会撒手不管。 一路郁郁无言,直至马车停下。 苏悠没有因为崴了脚不方便而多作停留,她扶着车门边沿,借力迈出一条腿,在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安然的从那马凳上走了下来。 她站定在马车前:“今日多谢殿下。” 方才两人一路无话,苏悠知道周沅许是有些恼了她今日这般鲁莽无状,也知他定然也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不待他回应自己,便转身要走。 “谢什么?”周沅忽然问。 苏悠瞧不见马车里头的人是何神色,亦瞧不见那僵在半空的手,凄凄然放下,只听见里面轻应了一声,然后问:“谢什么?” “民女买铺子的事,多谢殿下帮忙。” 有太子做保人,明安堂想来会是全汴京最安全的铺子,只是这欠下的情,不知该如何去还。 “也多谢殿下愿意将小枝送回家。” 除了他们俩之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未将人看低一等,愿意屈身帮忙。 马车里沉默了一阵。 “那便欠着吧。”
第9章 香铺 马车驾回了东宫,予良后脚才到。 他今日从香铺出来之后便又折回了京兆府,香典司查抄商铺之前,京兆府也是要将立罪文卷过一遍的,然后才将带回来的人关押在京兆府。将最近被查抄的铺子都大致阅览了一遍后,才匆匆赶回了宫。 周沅刚从净室出来,尚是一身水气:“如何?” 予良回:“两月内被查抄的铺子有九家,罪名大同小异。” 将手中的箚子递了过去,又道:“曲大人今日未回。” 关于旧案商铺充公的案子昨日就该审结完,且昨日赵六郎还是当着京兆府尹曲平的面说的,谁知今日下午一去,人就以处理其他事为由直接避开了。 张裕德倒是个心思敏锐的,予良示意他隐瞒太子的身份,他便隐隐察觉了什么。见予良折回来,主动把京兆府准备过刑部的箚子给拿了出来。 箚子上是被香典司带来关押在京兆府的人员名单,因曲任平今日不在,还未送去刑部。 予良在一旁问:“殿下,可要将这劄子送回去?” 不送回去,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了。 周沅翻看了一眼名单,便将其扔在书案上:“不必。” 第二日,散朝。 众官员从朝殿内出来,边走边小声谈论:“回京一个月不曾上殿,今日一上来便将新政一案翻出来,他这是在打圣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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