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瞧瞧。” 苏悠应是,便与予良将画卷摊开。 这江山图描绘着万里山地,足有三米长。观其画,山势崔嵬、泉流洒落、野径迂回、来路分晓,无不细致,端是个妙手。 周沅大致浏览一眼,视线便不由落在苏悠拿着画轴的右手,便见那掌心的两道伤痕,红肿着,边沿也磨出了新的血痕。 他抬头看她:“膏药不曾用?” 苏悠一愣,那膏药竟是他给的? 不过,她手受了伤,顾氏知道也送了许多药材,予良带来药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垂眸将画卷收起来,随口答了一句:“忙着的时候,忘了吧。” 画卷未收完,那人起身靠近,霍然抓住她的手,那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紧握着她的手腕,低眉瞧着,欲要抬起。 苏悠急忙抽开,却又被他用力抓住,往身前一带。 四目相对,气氛逐渐有些不对。 予良见状,自觉弓腰垂头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了两人。 周沅尚握着她的手,低眸去看她,面色依旧平静: “苏姑娘既然已经放下过去,却连孤给的膏药都不敢涂,莫不是当真如苏景行所言,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孤?” ---
第7章 心软 炼制香料,调制香料工序繁多,苏悠前些日子调香每天都忙到亥时,洗浴完便睡实在没有力气再动身,是以,大夫吩咐的一天三回的换药也只成了早一起换一趟。 到后来几天因闷热伤口开始发红溃烂,便干脆取了包裹的布条。许妈看着那封口未动的药膏,也是几次提醒她:“宫中伤药必是比民间的药效好,姑娘何不用太子殿下送来的药膏呢?” 苏悠低头不言,只是想起予良后来和她的说的话,他怕自己不肯收下,便道:“这伤药膏我们殿下在边关时常用,恢复快也不留疤。如今回京想来用不上了,便拿来给苏姑娘。” 然后便盯着那药膏,走神了好久。 他那样谨慎冷静之人,若非自己撕毁婚书并斥责他无用,他不会冒险去废太子与圣上作对,也不会被圣上贬去边关。 边关凶险,却一去四年。她看着手里的药膏,问出了郁结心中无数次的话:“许妈,你说他这四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四年很长,长到她不知多少个入夜都能梦见那个大雪天,他说再也不要与自己相见。 可眼下即便两人再次相见,即便他握着自己的手靠得很近,却比他说不再相见时,隔得还远。 苏悠恍惚间突然升起的心虚忽又随着他问出口的话,回了神。抬头回望他的目光,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殿下误会了,民女忙于制香,只是忘了而已。而且宁远候夫人也曾赠民女好些药膏,混在一起,实在难辨出殿下的药膏是哪个。” “是么。”那眸色变得晦暗不明,被握着的手腕陡然被松开,随即唇角边一点点勾起了笑意,就连话语里也带着些暗嘲,“看来苏姑娘这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不然早该嫁入富商之家,相夫教子了。” 苏悠再次被他的话哽住。 她曾经确实扯了个大话,说自己一定会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一世无忧。如今四年过去,她仍然在汴京,成为了最狼狈的那个。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偏了偏头,垂下手去将画卷收起,磨蹭了许久,才自嘲似的笑着回了一句:“民女八字不好,不敢与人相处,让殿下见笑了。” 她的笑实在难看,分明是极其苦的模样,却硬是扯出了笑容。 身后的人也默然一阵,忽是侧身面向窗外,嘴唇张合轻喃了一句:“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 苏悠手中的动作僵停在了那儿。 她已经无法辨清他今日这些话到底是何意,像是故意刺她,又像是…… “罢了,走吧。”那人倒先歇了气。 苏悠也当没听见他方才的话,将画卷放回了盒子里,拿上帷帽,准备要走:“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周沅往门外走,“苏姑娘还去不去申买铺子了?” 苏悠微愣:“殿下怎知……” 前面的人步子放缓,解释了一句:“旧案事宜的启帖原是在孤这儿,孤不在时少詹事一直代为处理。眼下你是最后一个买主,孤也该去为这些事做个审结……你走不走?” 方才冰冷的气氛,莫名就打破了。 若无其事的,两人还并肩走到了一起,只是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 充公的房铺由京兆府监理,可苏悠只在门口便被衙吏退了回来,告知她无门无路不能申买,需要去找保人拿引荐信。 原是官府处理那些被充公的房铺不能随便就出卖的,得需要有个引荐的保人,若是冒然前往,会被定个扰乱府衙之罪,不定还得吃板子。 赵六郎没来,苏悠只好作罢。 可她将将转身,周沅不知何时突然走近了,目光望向前方:“别急,等会儿。” 苏悠抬眸,便见予良上前与那衙吏说了些什么,慌得那衙吏下跪请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殿下恕罪。” 听见叫罢礼,复又起身躬身前来引进正厅堂,再急跑去禀报内堂府尹。 苏悠站在那,大概猜出来周沅是想帮自己,她想了想还是道:“不敢劳烦殿下,民女还是过些日子再来。” “你要等赵六郎?”周沅不待她答,直言道,“他忙着。” 不消片刻,府尹的副使便来了,定睛瞧了一眼座堂上的人,便疾步上前扑跪在地:“微臣京兆府副使张裕德,拜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来访,下官失迎,还请太子殿下治罪。” 周沅面容冷寂,看着下方跪着的人喊起,然后道:“孤来审结旧案。” 由太子审理的旧案,除了四年前那桩新政贪污案,当是没别的了。 张裕德恭恭敬敬地回道:“所有的卷宗在上月都交由少詹事大人重新审阅过了,昨日也已经让人送去了东宫,殿下繁忙想来还不曾查看,容微臣去拿府衙内的备留的卷宗。” 周沅道:“不必,你且将最后要审的拿来给孤看看。” 张裕德没反应过来,不太确定道:“殿下,最后留审的只有一些尚未出卖的商铺……” 见上坐的人没有否认,他方才起身去卷房拿了过来,又禀道:“明安堂原是赵太傅之女夫家产业,圣上下旨后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人人都道是这阴宅,无人敢买才留有至今。” 周沅随意翻看了一下,然后看向苏悠:“可是这个?” 苏悠接过,仔细查看起来。 张裕德一头雾水,不知这带帷帽的姑娘是哪家的贵小姐,竟与太子殿下一起前来审案。他默默候着,不敢多言垂首与胸前,等着上座的人发话。 过了一会儿,苏悠看完点了点头,周沅才道:“那便行,孤且帮你当一回保人。” “殿下……”张裕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买铺子? 出卖的商铺确实需要有作保人,但太子当这个保人,他还是头一回听! 又瞧了一眼苏悠,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要来申买明安堂的。 要知道前太子被废,赵太傅一家皆被问斩流放,无人敢染指这样罪臣的铺子,担心触了霉头。且充公查抄的铺子,没多少人愿意作保。 这姑娘竟然能喊来太子作保,实在令人佩服,眼神也不由得恭敬起来:“这位姑娘请随下官去登记,也好早些落契。” 苏悠一时没想到能如此顺利就买下,银钱也还不曾准备,略带歉意道:“还望大人通融,可否让民女明日将银钱送来。” “自然可以。”都有太子作保了,就是明年后年,甚至忘了都成。 . 张裕徳为官数十年行事利落,知太子在此也不敢让人多等,身份以及数张文书登记落印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弄完了。而得知面前女子是苏景修之女时,先是有些诧异,不过想起外头有关苏悠的传言又有些理解。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拱手道:“你父亲孜孜奉国忠良正直,曾与张某在共事两年,令张某受益良多。” 虽然谁都知道当年的新政贪污案另有隐情,可这么多年来圣上十分避忌前太子之死,谁也不敢再提及丝毫,更没有人会突然说起父亲。 苏悠有些意外,亦作揖回了礼:“多谢张大人。” 两人回了正厅,周沅尚坐在那,张裕徳拿着文书弓腰请示道:“苏姑娘申买的文书都已落印核实了,还请殿下过目。” 周沅道:“不必了,可要孤落指印?” 张裕德原本都不敢开口说要太子落印这事,毕竟太子是储君,谁还敢质疑太子。但周沅这么一提,他也丝毫不觉得无礼,耿直地就将文书递了过去:“多谢殿□□恤微臣。” 不按章办事便是无视朝廷,府衙制度,这罪追究起来,是要革职贬官的。 张裕德心里对太子又敬重了几分。 既已申办完,那最后便是要去封条,再让府衙的人宣告明安堂解封。 按理申买的人与作保的人也是要在当场的,但张裕德自觉太子身份尊贵不会与之同去,只与苏悠道:“下官与苏姑娘同去明安堂,算是与苏姑娘道贺。” 知道苏悠一女子开香铺不容易,念在与苏景修的旧日情他能帮则帮,加上太子都为其作了保人,那他这个京兆府的副使怎么也要亲自将事处理妥当。 苏悠感激道谢,被冷落一旁的周沅却凉凉道:“怎么,孤不能去?” . 从京兆府出来时,未时刚过,日头还晒着。 张裕德给苏悠准备了一辆马车,而自己则与太子同坐一辆,一路上他看着正襟危坐的太子,再想想先前的事,汗流浃背。 不为别得,就为方才坐马车这事。 今日府尹不在,府衙内也就剩了一辆马车,他原本道自己比苏悠的父亲还年长,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头了,又想着苏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太子同乘坐一辆马车到底是不太方便,便提出与苏悠同坐一辆。 哪知太子瞧他一眼,突然来一句:“张大人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吗?” 他顿时惶恐,杵在原地揣摩半天都没明白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在旁边提醒了他一句:“张大人,苏姑娘自己坐一辆马车就行了。” 他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悠,想起太子今日又是作保人,又是亲自落指印,陪着去看铺子……这才惶然大悟,诚惶诚恐地坐上了太子的马车。 谁能想到,他一把年纪,差点被太子指出个品行不端之罪!
第8章 牵扯 苏悠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倒是别无他想,只觉得周沅之所以如此,也是出于礼节。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刚驶入东街,就因街头人群围观堵路,被迫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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